~~
虢國夫人府的東邊被燒毀了一半,人們在廢墟裡尋找著。
divcass=”ntentadv”黑暗中,一道身影離開了廢墟,往東走去,在坊門被攔了下來。
“什麼人?”
守坊門的武侯拿火把照去,不等照亮對方的麵容,一枚令牌已遞到了他麵前。
“睜大眼看清楚,出了這麼大的事,彆耽誤內侍省傳話。”
“是,內官請。”
那人遂迅速離開了宣陽坊,隔著長街,對麵就是東市,他依舊以令牌進了東市,直奔豐彙行。
他上前,叩了叩門環。
很快門就被打開,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正是任木蘭。
她警惕地打量了一眼,先是看到那身宦官的衣袍。
“這位內官……咦,郎君?你如何找來的?”
“我能找來,便說明你們事情辦得錯漏百出。”
薛白徑直閃入門內,沉著一張臉,道:“這麼大的事,誰擅自作主的?”
任木蘭甚少見他如此不高興,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聽二娘吩咐去請你來,結果沒請到。沒想到郎君竟是過來了。”
“人在哪?”
“這邊。”
~~
長廊儘頭,杜妗獨自走到一間隱秘的屋舍前,推門而入。
她微微蹙著眉,眼神中帶著思慮之色。
入內,先是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濃厚,但聞著很舒服。
燭台泛著微弱的光芒,後方坐著一個身穿馬球服的人,雖是男袍穿扮,卻顯出了窈窕的身姿。
未看清麵容,隻這樣一道剪影,連杜妗看了都覺有些心動。
“他來了?”
“沒有。”杜妗道:“不巧,我派人去請他時,他正與高力士說話,後來被高力士帶走了。此時隻怕還在火場上找你。”
“派人去與他說一聲?”
“一則宵禁了不方便,二則若被發現太危險了。”杜妗道:“我還是趁著夜裡送你回去為好……”
說到一半,她聽到了院外的哨聲,欠了欠身,道:“貴妃稍待。”
楊玉環正待開口,隻見杜妗已轉身走了。
她也有些待不住了,想了想,起身,正準備走出去,迎麵便見薛白走了過來。
“聽說她們沒接到你,如何找來的?”
“阿姐留下了很多痕跡,我已經儘數抹掉了。”薛白問道:“為何要如此?讓聖人以為你是為李琩殉情,隻會適得其反。”
楊玉環聽得前一句,才顯出些許笑意,待聽到後一句,卻是愣了愣。
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重新坐下,看了杜妗一眼,示意她出去。
門被關上,那微弱的火光不再搖晃。
“你認為是我放的火?”楊玉環問道。
“不是?”
“不是。”楊玉環搖頭道:“我準備與三姐打馬球,正在更衣,火勢從東麵蔓延過來。宮人們便擁著我逃,她們都穿著彩間裙,跑得不如我快,我跑到花圃邊,見她們未跟上來,便鑽進花圃,又拿煙灰抹了臉,獨自跑了出來。”
薛白有些不太相信,問道:“為何?”
“你宅院不就在隔壁嗎?我有要事需與你談談。”楊玉環道:“當時所有人都忙著跑出三姐的宅院,一片混亂,沒人顧得上我,我到了你宅院,稱有消息要與你娘子說,便見了顏嫣。”
“之後顏嫣讓杜妗來接你?”
“你信嗎?”
薛白點點頭,道:“信吧,雖然聽著不合理,但未必沒有發生的可能。”
“不生氣了?”
“本也沒有生阿姐的氣,隻是覺得這做法欠妥。”薛白沉吟道:“那是如何起的火?”
“我亦不知,該是隔壁空置的宅院先燒起來了。”楊玉環道:“你就是心思太多,所有事都覺得是人為,可世間燒起來火,絕大多數都是意外的。”
薛白依舊打算查起火的原因,眼下卻不是與楊玉環追究這些的時候,問道:“為何要冒這麼大風險見麵?”
“哪知有這麼大風險?”楊玉環抱怨了一句,一顰一笑都美得驚心動魄,嗔道:“原以為趁亂見一麵很快,誰曾想,沒能請到你。”
“阿姐是有何事?”
此時,薛白是認為楊玉環有些不懂事的,覺得這女人美則美矣,未免太任性了些。這種時候再見麵,一旦被發現,隻怕兩人都得死。
至於她能有什麼事?無非還是吳懷實冤枉他們有私情之事,直接撇清即可,豈需商量。
這般想著,他便聽楊玉環問了一句。
“你老實與我說,你是李瑛之子嗎?”
薛白凝神看去,正對上楊玉環那雙關切的眼,微微滯愣了一下,搖頭道:“不是。”
“好,我信你。但李琩說了,他會在禦前指證你李瑛之子的身份,不論你是不是,都會引起聖人的猜忌。你也莫以為高力士保你就夠了,聖人暗中還會派彆人暗查的。”
“誰?”
薛白隻覺背上微微一涼,意識到自己隻把希望寄托在高力士身上,還是太小瞧李隆基了。
再一想,高力士絕不能完全代表李隆基的意思,甚至連一半都代表不了。
也就是自己眼下威脅太小,否則隻怕已經死了。
“我亦不確定,但我知內侍省有些人偶爾會繞過高力士,單獨向聖人奏事。”楊玉環道:“我寫給你。”
她抬手,手指在案上的茶杯裡沾了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名字。
薛白湊上前看了,記在心裡。
他覺得自己方才有些錯怪楊玉環了,她冒著大風險來,要說的確是一則對他十分重要的消息,且確實隻能當麵秘談。
桌上的字跡漸漸消失。
薛白抬起頭來,再次與她對視了一眼,且這次距離甚近。
“你與旁的男子不同。”觀察著薛白的眼神,楊玉環忽然說了一句。
“嗯?”
“旁的男子看我,眼神裡寫著‘占有’兩個字,但你沒有。”
“高將軍呢?”
“他又不是男子。”
“李林甫、楊國忠眼裡也有?”
“有,他們想占有而不敢,藏得很深,鬼鬼祟祟。你不同,你看我的眼神是……悲憫?”
楊玉環吐出一個詞語後,似不確定,但想了想又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她很清楚李琩所謂為她付出了一生,無非是自憐身世,要她對他有所賠償;李隆基所謂的寵愛,無非是自命不凡,要她作為他的點綴,他們的每一次付出,都需要有回報,需要她以美貌、才情去取悅他們。說白了,他們要的是他們自己開心。
薛白的不同在於,他看似是攀附、是交易、是利用,卻常常莫名地讓她感到……他似乎希望她能好。
這讓楊玉環覺得看不懂他。
“我早便想問你,你是覺得我可憐嗎?”
“有一點。”
薛白身子向後仰了些,他待她的姿態往往都是這樣保持著距離,除非必要,少有傾上前去壓迫對方。
“我是一個喜歡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的人。”
“所以你覺得我決定不了我的命運?”
“是,但不全是可憐。”薛白道:“隻覺得有些可惜。”
楊玉環覺得“可惜”二字確實是更貼切,她原本可以過得更快活,可惜沒有。
“你小小年紀,還替我覺得可惜了?我反而覺得你很怪異。”
“阿姐若將我當成三十多歲的人看,也就不奇怪了,我太老成罷了。”
“不僅是老成,你身上必是藏著許多秘密。”
楊玉環難得有機會與薛白獨處,卻還有許多的問題想問,關於他的身世、他的才華、他的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她正想一個個詢問,薛白卻問道:“壽王是我害死的,怪我嗎?”
“不怪。”楊玉環毫不猶豫搖了頭,道:“我與他早就無關了,豈會因為一個無關人等,怪罪自己的義弟。”
話到這裡,她低下頭又道了一句。
“但難過還是有的,一個認識很久的人死了,且知他一生活得都不痛快……他因我而活得痛苦,他死了,我卻還得為我的前程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薛白能理解這種心情,道:“義姐若要為他哭,可在這裡哭,哭完便莫再顯露這種情緒了。”
“哭不出。”楊玉環反而笑了笑,道:“誰又活得不痛苦?”
薛白分不出她這笑容是淒美還是甜美,片刻的發呆之後,道:“那就走吧,還得趁夜把阿姐送回去。”
楊玉環的諸多問題還一個都沒問,聞言也是一愣,應道:“走吧。”
~~
月光照著長安城。
出了豐彙行,隱隱能聽到東市中有人在唱歌。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
楊玉環身上罩著黑色的鬥襏,走在薛白身後,她對這歌聲很感興趣,幾次回頭,但薛白始終悶頭往前走著。
她隻好快步跟上。
倒像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少女還沒玩夠,就被家人找到帶了回去。
過東市、宣陽坊的坊門時,楊玉環還擔心會不會出意外。
但一切都很順利,薛白拿出了高力士給的令牌,每次都語態急促喝退了前來查問的武侯。
“內侍省辦事,讓開。”
“喏。”
漸漸的,前方一片嘈雜,那是人們還在火災後的虛墟裡尋找著貴妃。
忽然,一隊人舉著火把過來。
薛白等人過去,低聲道:“你等一兩天被找到比較好,瑤娘府中東南角有一口枯井,我帶你過去。”
“好。”
楊玉環以貴妃之尊,此時卻很聽薛白的話,老老實實捂緊了身上鬥襏,快步跟上他。
周圍的人們或在搬動著倒下的梁柱,或在呼喚著“貴妃”。
真正的貴妃卻是從他們身邊匆匆走過,在廢墟裡摸黑前進……終於是摔倒在地。
“哎。”
一聲嬌呼。
薛白回過身,看到廢墟那邊有人被驚動了,揮動著火把。
“是貴妃嗎?”
“不是,我帶著宮人在找貴妃。”
“你是誰?”對麵依舊有人走了過來。
“內侍省,高將軍派我來的。”
“聽聲音你也不像是內侍省的啊,莫不是找到貴妃了要獨搶功勞吧?”
“莫耍笑了,快些找人吧。”
薛白從容應著,同時伸手拉住楊玉環,將她攙扶起來,用身子擋住那越來越近的火把光亮……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