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提議
在聖人進入秘室之前,馮神威便得了秘令,監視著薛白,以免他借助設置秘室而對聖人不利。
因此,除了楊國忠,馮神威也是始終緊跟著薛白、目光時刻不離,直到聖人在陳玄禮的保護下走向最後的秘室了,薛白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說是去看看太子如何了。
馮神威向聖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準備跟上薛白,卻聽得那邊宮人正在呼喚。
“貴妃?”
“怎麼了?”
“貴妃方才還在這裡。”
馮神威略一猶豫,生怕又走丟了貴妃,連忙趕了過去,在長廊裡拉住繩索,將最後一間秘室的門拉開。
裡麵傳來了聖人威嚴的聲音。
“遊戲雖假,閣羅鳳的下場卻是真,叛唐者自取滅亡……”
馮神威眯起眼,隔著屏風,看不到貴妃是否在裡麵,好在能確定聖人肯定是安全無虞的。
他緩緩放鬆繩索,重新放下吊門,轉身走去秘室的深處,去尋找貴妃。
這秘室的改造他雖全程盯著,但真走進其中,一時也難以辨明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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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微弱的光芒稍稍驅散了眼前的黑暗。
薛白低頭看著路麵,留意到楊玉環裙子下是一雙素白的緞鞋,鞋尖翹起。這是當時排演《白蛇傳》他設計的鞋樣,她還為此鞋專門起了一個名字,名為“水雲履”。
今日穿著,她該是想著若有機會,還是能再唱一段那未完成的戲曲。
“方才在‘太和城’,其實是有提示的吧。”楊玉環忽然小聲問道。
“嗯?”
“安祿山派來的人是騙我們的。”楊玉環道:“在‘太和城’找線索的時候,便有人說過‘胡兒不可信任’,果真是線索。”
原來她還在想著方才的遊戲。
“對。”薛白道:“線索不止這些,隻是聖人刻意忽略了。”
楊玉環停下腳步,看向身後的秘室,道:“還有,我們本可在此處與太子彙合。”
“是啊,若不是走得太急,至少能有五人進入最後的秘室。”
薛白原本的布置,是要五個人才能打敗閣羅鳳,但看李隆基隻帶了一個人,隻好把最後的難題取消了。
但這已不影響楊玉環的體驗了,她頗為高興地複盤了整個經曆。
末了,她意猶未儘道:“下次若能將《西遊記》也做成秘室,必定是有趣的,布置一個盤絲洞如何?你這遊藝使馬上便可開始準備了。”
薛白聽了,沒有回答,似乎有些不太願意。
楊玉環看了一眼他的側臉,知他入仕之後始終是想成為能臣,而不是狎臣。她方才的興奮漸漸褪了下去,道:“我知你有大抱負,該是很不情願做這些,取樂於貴妃之事吧?”
“阿姐萬莫如此說。”
“無妨,我能明白。”楊玉環笑了笑,道:“就好像李白,他待詔翰林,卻隻陪著聖人酒宴,為我寫些歌舞升平的詩,自是有鬱鬱不得誌之感,我如何能連這點眼色都沒有?你們都是大才,屈才來博我一笑,我很感激,且惶恐成了褒姒。”
“不屈才。”薛白道:“周幽王之所以亡國,在於他貪婪腐敗,不問政事,任用奸佞,即使沒有褒姒,也有貶姒。”
他並沒有一味地順著楊玉環,說這話並不是為了安尉她,隻是坦然表明自己的立場。
楊玉環從小到大都是被人遷就著,哪怕連聖人當麵都得是哄著她,有些不習慣薛白這種就事論事的態度,但她卻沒有生氣,反而道:“知伱一心國事,放心,不管你要何官職,阿姐為你爭取。”
她其實很少這般遷就誰。
“貴妃。”
“貴妃。”
前方傳來了高力士的呼喚聲。
薛白不敢再說話,停下了腳步,將燈籠遞給楊玉環,自己則轉身向後退去。
不多時,他聽到身後高力士的說話聲。
“貴妃原來在此,聖人很擔心你。”
“……”
薛白刻意離得遠些,不多時,見到了李倓。
“誰?”
薛白遂走進火光中,道:“建寧王,遊戲結束了,聖人已經通過了所有的秘室。”
“聖人英明。”李倓道,“我方才在此迷了路。”
“太子與廣平王呢?”
“繼續往前了,必是晚於聖人。”
薛白其實掌握了他們三人的進度,道:“今日方知建寧王智勇雙全,身手敏捷。”
李倓為人還是坦誠的,沒有再假裝下去,而是走近薛白,附耳小聲道:“彆說出去,我請你吃酒。”
“好。”
“嘿嘿。”
李倓得意地笑了笑,沒有端著架子,透出一絲憨勁。
從這點看得出來,他的得失心並沒有李俶那麼重。
之後,他也沒有說什麼正事,而是討論著這秘室的各種機關,又說到南詔。
“其實,我看得出來你的用心。”李倓再次壓低了聲音,道:“今日說的看似南詔之事,實則你想提醒聖人,不可太信任安祿山。”
“我竟是這個用心?”薛白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否認了。
“這一路上我不知得了多少暗示,還敢說不是?”李倓道:“聖人封安祿山為東平郡王,我也是憂心忡忡。”
不等薛白開口,他卻擺了擺手。
“你不必明說,我是皇孫妄議朝政無妨,你卻難免被人拿住把柄,知道我態度便好。”
薛白道:“不打緊,聖人早知我看安祿山不順眼……”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繞過有些複雜的通道,側邊有人提著燈籠走來,喚了一句。
“皇孫。”
李倓轉過頭看去,隻見來的是高力士,遂向他點了點頭,道:“阿翁。”
高力士也點頭致意,道:“皇孫今日表現得不錯。”
“謝阿翁誇讚。”
“太子呢?”
“阿爺與阿兄該是順利出去了的。”
“聖人在等,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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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神威迷了路,手中的燈籠還滅了。
好在繞過一條條通道,終於聽到了腳步聲,之後見到了人影。
他循著過去,見到了薛白與李倓的側影。
但在對麵,高力士已先走了過來,開口喚道:“皇孫。”
馮神威愣了一下,因他正對著高力士,恰能看到高力士的目光……分明是看向薛白的。
薛白與李倓聽得呼喚,其實是同時轉頭的。
而之後那句“皇孫今日表現得不錯”,馮神威莫名覺得,高力士是在對薛白說的。
他太了解高力士了,甚至還能感受到其語氣中的試探之意。
待李倓執禮的一瞬間,他覺得高力士似乎與薛白對視了一眼。
“聖人在等,走吧……誰在那邊?”高力士忽然喝道。
“是奴婢。”
馮神威連忙小跑上前,向高力士行了一禮,抬頭間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薛白。
幾人向外走去,馮神威刻意落後了幾步,與薛白行在後麵,小聲道:“也不知道薛郎是如何能想出這樣超絕的遊戲,真是讓人讚歎。”
“馮將軍過獎了,隻是家家酒而已。”
“可此前卻從未有人想過能給聖人辦一場家家酒啊。”馮神威感慨不已。
“我隻是覺得,聖人雖是九五至尊,但也有喜怒哀樂。”
麵對這樣一句話,馮神威不敢回答。
他們走出秘室,已能聽到李隆基的朗笑聲,正以指點江山的語氣說著他成功破解各個秘室的策略。
末了,李隆基看向薛白,誇讚了一會,問道:“說吧,想要朕如何賞你?”
楊國忠眼中當即泛起羨慕的眼神,他雖然已身兼數十職,但對權力的貪婪一點也沒有減少。他了解薛白,知其一定還是想要朝廷正式官職,到時他便要想辦法在遊藝使的差職上插上一腳。
“臣隻是辦了份內之事,不敢要聖人賞賜。”薛白兩步上前,先是推辭了一句。
不論李隆基是否喜歡他,此時也不會吝嗇於這一個賞賜。
“你差事做得好,朕便要賞你,大膽說。”
楊玉環微微含笑,鼓勵地看了薛白一眼,讓他大膽求官,她也會勸聖人答應。
在這個瞬間,薛白最後思索了一遍。
擺在眼前的路不少,他篩選出了三條。
一是繼續走官場正途,往六部諸司員外郎、中書舍人的位置上擠一擠,這是常規情況下升官掌權最快的路;
二是到軍中去曆練,眼下河隴、劍南都有建功的機會,風險可能很大,但也有收益,至少能彌補他在兵權上的不足;
三是搏一搏,把所有的籌碼押上賭桌,現在就冒充皇孫,此舉蘊藏著無數未知的風險,求的是向死而生,其實是九死一生。
“臣……”
薛白目光稍稍一抬,瞥向馮神威,隻見對方正極為專注地看著自己。
不管楊玉環所說那個內侍省的眼線是誰,薛白都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那麼,第一條路看似平穩,實則容易陷入被動;第三條路雖是捷徑,但卻將生死交在李隆基的一念之間。
“臣請聖人賜官。”薛白道,“臣願隨軍往南詔,為聖人平定閣羅鳳。”
他終究是選了一條進可攻、退可守的路。
既然現在深陷於猜忌與懷疑之中,那乾脆再次跳出朝堂、積蓄實力。擱置李隆基的猜疑,他還很年輕,而李隆基已經老了,時間會對他越來越有利。
哪怕在征南詔的期間,讓人察覺到了他的異心,他也可迅速逃亡,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