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入城
嚴武突然動手,帥台上的眾人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都在發懵。
卻有一名鮮於仲通的親衛正站在嚴武身後不遠,踮起腳,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把帥旗往前移!”
嚴武還在呼喝,沒有留意到身後的變化。
那親衛已走到他兩步遠,把手放在了刀柄上,拔刀。
“彆動手!”鮮於叔明目光一瞥,大吼著喝止。
然而,來不及了。
“噗。”
刀揮下,血潑了鮮於仲通半身。
嚴武回頭看了一眼,隻見是崔光遠搶過一柄刀,將想要偷襲他的那個親衛劈死在地上。
崔光遠高官厚祿,做到這一步是賭上了前程,殺人之後喘著氣,持刀護在嚴武身後,警惕地看著四周。但嚴武見此情形,眼神依舊毫無變化,冷靜得可怕,他把手裡的匕首更用力按了按,疼得鮮於仲通哼出聲。
“彆以為我不敢動手。”嚴武道,“今日不能勝即是死,我沒甚豁不出去的。”
“是,有話好說,不必動手。”鮮於叔明道,“都是軍中袍澤,意見有分歧,不至於到動刀的地步。”
“傳令,讓你們的親兵營衝鋒,攻段儉魏。”
鮮於叔明臉色變幻,推拒道:“軍心已亂,這樣又有何用?”
“聽他的,傳令下去。”鮮於仲通開了口,他仰著頭,又道:“嚴季鷹,我識得你阿爺。”
“軍情緊急,休說沒用的。”嚴武冷冷道。
鮮於仲通道:“聽任你安排便是,伱把刀藏到我披風裡抵著,我好露麵傳令……放心,我老了,不能在你這年輕人手底下耍花樣。”
他略略苦笑,又道:“若能勝,我又豈願意敗逃呢?我不遠千裡率軍至此,是為了取勝啊!”
嚴武這才依言推著鮮於仲通走到帥台高處,觀望陣勢。
方才親兵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士卒們看不到主帥,心裡慌亂,此時終於又看到那大紅色的披風,稍稍安定。
嚴武舔了舔嘴唇,開始調度兵馬。
有了鮮於仲通的配合,他的命令得以順利地傳遞下去。數萬將士形成的各個方陣在他眼裡成了棋子,他把這些棋子一顆顆地調動著,逐漸心無旁騖,眼裡隻有麵前的棋局。
又戰了一個時辰,吐蕃軍已殺入唐軍後翼,但唐軍還沒有潰敗,保持著戰力。
鮮於仲通有些驚異,瞥了眼嚴武那冷峻的側臉,心裡漸漸有了希望。
~~
李暉已發現了王忠嗣出城相救,當即心中振奮,率部向貢傑讚所領的吐蕃軍殺去,希望儘快與王忠嗣合兵。
段儉魏見了,眉頭一擰,二話不說,親自提刀,縱馬奔向李暉的旗幟所在。
兩隊親衛騎兵則守在他左右,哇哇大叫著,揮動長斧劈開敢擋路的唐軍。
一千唐軍騎兵陷入包圍到現在已隻剩五百餘人,陣形更是完全亂了,段儉魏劈開一條血路,徑直衝到了李暉麵前。
“殺!”
段儉魏大吼著,挑釁地揚起長刀揮舞著。
李暉見了,不僅不退,反而勒過韁繩,向他衝了過去。
斬殺段儉魏,便可把大軍從不利的形勢中解救出來,他當然敢上前拚殺。
“來啊!”
“死!”
吼叫聲中,兩匹戰馬向對方撞去。
李暉握緊了陌刀,死死盯著段儉魏的脖頸,決心拚著挨上一刀也要砍下段儉魏的頭顱。
他有信心。
對方再勇猛,膂力未必就比得過他。而他手中的陌刀鋒利無比,直接可以劈斷段儉魏的武器。
“噅!”
忽然,李暉跨下戰馬悲鳴,鮮血從馬腿狂噴而出。
卻是兩個南詔士卒從地上滾了過來,劈斷了他的馬腿。
戰馬倒地,李暉重重摔在地上。
他抬起頭看去,段儉魏已策馬到了他麵前,毫不留情地一刀斬下。
“噗。”
李暉的頭顱被高高揚起,段儉魏耀武揚威,南詔軍士氣大振。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舊沒能阻擋王忠嗣破陣的勢頭。
“轟!”
又一柄長矛帶著炸藥包擲在了西麵的吐蕃軍上方,血肉炸開,初次見識到這道天雷的吐蕃軍士卒紛紛大亂。
貢傑讚眼看著唐軍向他撞過來,他卻沒有李暉迎敵的勇氣,也不像段儉魏是守衛家園需要奮力死戰,很快就下令撤退了。
吐蕃軍撤逃開來,王忠嗣終於與李暉所部的唐軍會合。
遺憾的是,李暉才死沒多久,血都還沒涼透。
王忠嗣抬頭看了一眼,那掛著李暉頭顱的長竿,什麼都沒說,隻是拍馬衝向段儉魏的大旗所在。
“來啊。”
段儉魏並不害怕名振天下的王忠嗣,眼神中反而滿是興奮之色,他很樂於與王忠嗣交手。
但才要策馬上前,麾下已有人趕過來,提醒他看看東麵戰場。在那裡,唐軍非但沒有潰敗,竟還在猛攻南詔士卒。
擺在麵前的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事實就是南詔主力重新陷入了唐軍的夾擊,再這樣打下去,哪怕能勝,南詔主力也要損傷慘重。
吐蕃畢竟隻是個盟友,倘若南詔自身實力損失過大,今日過來幫忙的吐蕃軍很可能一變臉,成了來吞並南詔的敵人。
段儉魏不得不冷靜下來,觀察著局勢,做出最冷靜的決擇。
~~
龍尾關。
城頭上到處都是血泊,一個南詔士卒從北麵牆垛上爬了上來。
田神玉還在不遠處砍殺敵人,轉頭見了,連忙揮刀要砍這南詔士卒的手,然而,對方像猴子一樣靈活,已迅速躥了上來,將他撲倒。
“補防啊!”
田神玉大喊,然後順勢一口咬住敵人的耳朵,仰著頭硬生生把它撕扯下來。
薛白大步從他身邊趕過,手中陌刀一斬,將一隻捉住城垛的手徑直砍斷,然後利落地回過身,一刀搠翻了正與田神玉纏鬥的那名南詔士卒。
這一段靠近蒼山,周圍地勢險惡,反而成了南詔軍偷襲之地,還好守住了。
一支箭矢從薛白臉邊“嗖”地飛過,刁庚連忙過來拉著他往後退。
下一刻,薛白抬頭看向蒼山,卻是動作一滯。
“郎君,危險。”
“噓。”
刁庚沒有再說話,卻還是擋在薛白麵前,推著他一直退到城樓附近。
薛白依舊保持著那個抬頭的動作,看著蒼山。
這是白天,陰天,蒼山頂上的積雪與灰蒙蒙的雲朵融在一起,但他等了一會之後,確實看到了有一道長長的焰火,在天邊飛起。
“成了?”
薛白徑直跑向城樓,一路上了階梯,正見一名士卒趴在西邊的氣窗處,這是奉命專門觀望蒼山信號的士卒。
“你看到了沒有?”薛白問道。
那士卒沒有回答。
薛白趕上前,扶起那士卒一看,眼窩裡斜插著一支箭,已經氣絕了。
正此時,龍尾關下有短促的號角聲響起。
轉到南麵一看,隻見段儉魏的兵馬緩緩撤開,讓出了入關的道路,任由王忠嗣與鮮於仲通的大軍彙合。
看得出來,段儉魏是故意放他們進入龍尾關的,唐軍沒有糧草、坐困孤城,放入關城總好過此時魚死網破。
南詔軍遂與吐蕃軍合兵,銜尾追擊著唐軍,試圖跟著殺進龍尾關。
王忠嗣率軍斷後,讓劍南軍先入城。
龍尾關下這一仗,說不上誰勝誰敗。論傷亡,唐軍還要大一些,且戰略上,唐軍已經失去了奇襲太和城的大好時機。
“開城門!”
城門緩緩打開,一隊隊唐軍迅速入城。
鮮於仲通麾下的將士們抬頭看著龍尾關的城洞,心有餘悸。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差點就要在吐蕃軍的偷襲之下葬身洱海,是王忠嗣出城接應,才救了他們。
連帶著站在城門處安置他們的薛白,也得到了他們的感激。
“那是誰?”
劍南軍中,一個名叫崔旰的牙將問道。
“大名鼎鼎的薛白。”答話的是劍南軍行軍司馬崔論。
崔論說著,一手放開韁繩,伸手到袖子裡摸了摸,似確定什麼東西還在不在。
於是,崔旰走過城洞之時,就向薛白笑了笑。
薛白點了點頭。
但其實薛白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崔旰,隻是因為軍中與他打招呼的人太多,他遂對每個人都點頭示意。
他正在奇怪,鮮於仲通居然到現在還沒有入城。
直到崔光遠走了過來,附耳與他說了幾句。
“嚴武把鮮於仲通挾持了……”
薛白遂請荔非元禮調了一隊隴右士卒過來,與崔光遠一起迎鮮於仲通。
不多時,鮮於仲通與嚴武共乘一騎而來,讓人意外的是,他臉上帶著笑意,偶爾還扭頭與嚴武聊上兩句。其人心胸倒是頗為開闊,沒有因為被挾持一事而介懷,畢竟是打了勝仗。
“見過鮮於節度。”薛白上前執禮道,“請鮮於節度入城。”
嚴武見了薛白身後的將士,翻身下馬,站到了荔非元禮身後,神色淡淡地向鮮於仲通一抱拳。
“失禮了。”
“哈哈哈。”鮮於仲通撫須大笑,“今日多謝嚴賢侄了。”
說罷,他踢了踢馬腹,走入龍尾關。
……
王忠嗣率著一隊人在吊橋上跨馬而立,與百步外的吐蕃士卒對峙著。
過了一會,駱鈴聲響,倚祥葉樂騎著駱駝上前。
隔著比一箭之地稍遠些的距離,倚祥葉樂抬頭看著王忠嗣飄揚的旗幟,用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道:“沒想到,在洱海再遇到了老朋友。”
士卒將他的話喊出來。
王忠嗣朗聲應道:“敢犯大唐天威者,雖遠必誅,不論在河隴,還是雲南。”
他不用人傳話,聲音落入了倚祥葉樂的耳中。
倚祥葉樂“嗬嗬”而笑,道:“今日給老朋友一個麵子,讓他躲進龍尾關吧。”
又有馬蹄聲響,一匹駿馬載著兩個人過來。
倚祥葉樂愣了愣,眯起一雙老眼,驅動駱駝趕上幾步,隻見那馬背上是一個年輕英挺的漢人男子,而坐在其麵前的,正是娜蘭貞公主。
那年輕人與王忠嗣低語了兩句,這批斷後的唐軍們於是挑釁地看了吐蕃大旗一眼,返身,退回龍尾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