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荔非元禮所謂完璧歸趙的“完璧”了。
divcass=”ntentadv”每次見她,薛白都有些頭疼,他是真打算放了她,卻沒想到荔非元禮會錯了他的意,又將她擄了回來。
……
一雙白皙嬌嫩的手擰著布,在水盆上擰出一連串的黑水,滴滴嗒嗒。
娜蘭貞跪坐在地上,抬頭看了薛白一眼,隻見他和衣躺在榻上,不知在想什麼,身旁兩個凶惡的護衛正盯著他。
她眼眸閃動,想了想,道:“原來你是想霸占我,才在名義上把我放了,再讓人悄悄把我擄回來。”
薛白沒理她。
娜蘭貞等了一會,又道:“我服氣了,我被你騙了,被你利用,又害死了許多吐蕃勇士。但,我的父王說過,想要執掌權力,就要拋棄所有的情緒,隻看利益。我想過,也許你說的對,我們有合作的可能。”
薛白這才開口,道:“你不是寧死也不被我利用嗎?”
“我承認你是強者。”娜蘭貞其實還有些不服氣,說這話的時候扁了扁嘴。
但她想到了金沙江畔,唐軍忽然半渡而擊把吐蕃軍殺得潰不成軍的慘狀,還是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我沒用,空有野心,沒有實力,隻會一次次害死我的勇士與子民。我恨你,但我不該恨你,我該恨自己太弱了。”
薛白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這才有些刮目相看。
可惜,是個女子。若是個吐蕃王子,就更有用了。
娜蘭貞感受到了薛白的目光,心中猶豫著,最後咬了咬牙,咽下那股不甘的怨恨,道:“我想……想拜你為師。”
她真的很恨薛白,卻也很想學會他的本事,直到她忽然想明白,這兩者之間並不衝突。
“你是我的俘虜。”
“俘虜能乾的活我都能乾,我是吐蕃公主,我的身份對你一定有用,否則你早就殺我了。”
薛白不以為然,道:“一個俘虜,沒資格提要求。”
娜蘭貞被他冷峻的語氣所懾,還想請求,但不知說什麼才好。
薛白想了想,想到原本曆史上安史之亂後長安被吐蕃反複蹂躪,哪怕他有心阻止安史之亂,也該早做準備。再想到吐蕃那邊也是內亂將起,蘇毗部叛亂在即,終是要有個契機來插手吐蕃內亂。
就好比,何家村窖藏據說便有可能是吐蕃扶立的一個唐皇帝留下的,那為何不能反過來呢?
勉強試試看吧。
他遂坐起身,招手,讓娜蘭貞上前,道:“你該想辦法說服我,但你能給我什麼?比如,若你當了吐蕃的女王,能臣服於大唐嗎?”
娜蘭貞驚愣住了,瞪大了眼,傻傻看著他。
“什麼?”
“你連這都不願意,還想拜我為師?”薛白轉向刁丙,吩咐道:“把她帶出去做雜活。”
“武……武則天那樣的女王嗎?我從沒想過……也不會出賣吐蕃,隻為自己的權力。”
娜蘭貞還沒完全回過神來,這般說了一句。
她怕被帶出去,連忙又道:“可我現在就算答應你,也是騙你。”
薛白道:“連騙人都不會,你以後也不能對我有用。”
娜蘭貞眼看著刁丙走過來,繞著桌子小跑到另一邊,衝薛白問道:“那……我若答應了,就可以拜你為師嗎?”
“學好漢話再說。”
“真的?”
娜蘭貞沒想到薛白真能給她一次機會,吃驚之下,反而不知如何是好,這才肯老實被帶了出去。
而薛白這個姚州司馬一上任,除了民生事務之外,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姚州城設了一個學堂,聘請了一些識字的先生,專教人說話識字。
娜蘭貞也被丟到了這個學堂。
轉眼,臘月將要過去,年節將至。朝廷的旨意與第一批的賞賜也到了,命鮮於仲通暫時鎮守雲南,遷王忠嗣為兵部尚書,立即回朝,至於南征的諸將士,獻俘之後另有封賞。
旨意裡沒有提到薛白的升遷,他要在姚州過年了。
臘月三十,一封從益州來的信遞到了薛白麵前,竟又是楊暄寫來的。
薛白拆信隻看了幾眼,臉上浮起哭笑不得之色。
楊暄來信是為了邀功,揚言他為薛白報功一事出了大力氣,一定會給薛白謀個好官職,以全朋友之義。之後提到了幾件小事,楊暄沒想到還得回長安過年節,十分煩惱。寄信到姚州也不易,好在他聰明,這次沒有托軍中驛馬,而是托了商旅。
就這麼一封文字樸實無華、內容瑣碎無聊的信,薛白卻從中看出了很多東西。
比如,楊國忠匆匆回長安了,且是臨時決定的,就連裴柔“夢中有孕”,這位國舅都沒想著要回去,那是出了何事能讓他突然改變計劃在年節前奔回長安?
再比如,楊國忠是禁止楊暄寫信到姚州來的,還是楊暄思維異於常人,不太受控製才有了這封信,原本說好立了功一起回長安,那為什麼楊國忠要隱瞞消息,獨自趕回長安?
這些都不難猜,薛白早就得到了消息,無非是因為李林甫病重了。
除了杜妗早就來信告知之外,不久前,薛白還收到了李岫的來信,問他楊國忠若在南詔一事上犯下大罪他是否會回護,卻絕口不提調他回朝,顯然是要他先表態。
朝堂上顯然又要有一輪腥風血雨,這次,他們大概想把薛白排除在外。
為了隨征而自請為姚州司馬,現在功勞撈足了,若不能回長安,便有些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意味。
~~
這日既是大年三十,崔光遠設了家宴,邀薛白一起過年節。
他知道薛白不擅飲酒,隻備了一壺清酒,給薛白倒兩杯,自己喝一壺。
“有樁好消息。”崔光遠提了一杯,道:“年節之前,我遷雲南太守的旨意已經到了。”
“如此,恭喜崔太守了,可喜可賀。”
薛白酒量雖差,喝酒卻很痛快,聽聞好消息,舉杯一飲而儘。他還是豪爽的,隻是不能豪爽太多次而已。
“說來,還得謝你。”崔光遠道:“若非在兵部之時,我見你不凡,決定與你一道南下,也撈不到這樣的功勞。”
“是太守九死一生,奮力搏得的。”薛白道:“龍尾關一戰,太守力戰鮮於仲通,非常人所為,立非常之功。”
崔光遠連忙擺手,沉吟道:“我原本想著立了功勞,再尋機回朝,盼有生之年謀一紫袍。”
薛白聽了“原本”二字,知他心意有了變化,靜待下文。
崔光遠思慮著,緩緩道:“可幾日在姚州,我忽然想到,在此,才能為大唐開疆拓土,那我又何必回朝中營營苟苟呢?”
說著,他飲了一杯酒,砸吧著,笑道:“薛郎是聰明人,給我出出主意。”
薛白道:“我在偃師任過縣尉,那是畿縣,縣尉比這姚州都督府寬闊三倍不止。在姚州,連多湊出一床柔軟的被褥都難,更彆說瘴氣叢生。崔公是世家子弟,真待得慣嗎?”
崔光遠想了想,緩緩點頭,道:“不怕你笑話,說句心裡話吧,在雲南當主官比在兵部當郎中,爽利得多。”
“也是。”
薛白能理解。
畢竟是雲南一郡太守,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近來諸部酋長對崔光遠的討好,他這個司馬也能感受得到。
相比而言,崔光遠行事就比李岫果斷得多,想到要隨軍南下,當機立斷就隨軍。甫一感受到雲南太守的權柄,當即就決定留下。
薛白又陪著飲了一杯,有了些醉意。
他心裡想到,自己呢?一年又要過去了,命運還是掌握在皇帝、重臣們手裡,還得挖空心思在他們之間轉圜,他們若不答應,自己就不能回長安了。
大不了便不回了,如崔光遠一般,留在雲南,作一方諸候。來年收服六詔、統帥爨人、兵逼吐蕃,待到大亂一起,從雲南揮師北上。
安祿山當得東平郡王,他大可謀一個實際上的西平郡王……
離開崔光遠的院落之時,被風一吹,薛白酒醒了幾分,腦子清醒起來,又想到西平郡王好當,要阻止國勢傾頹卻難。
再轉頭一看,一間廡房中亮著燭光,裡麵傳來娜蘭貞帶著濃厚口音的讀書聲。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薛白正要走開,卻忽然在這大年夜裡起了促狹之意,推門進了這間屋子。
娜蘭貞嚇了一跳,手捂在胸前,警惕道:“你做什麼?”
“開誠布公吧,吐蕃既願意扶持閣羅鳳為南詔王,可願換一個雲南王扶持?”
“誰?”
“我。”
“你?”
“不能嗎?”薛白道:“我是姚州司馬,雲南郡中一隻手數得過來的高官。”
“你……也打算自立?”
薛白笑了笑,晃著腦袋,道:“也許吧,當個平西王也不錯。”
娜蘭貞一愣,目光看去,見薛白英俊的臉頰上泛著酡紅之色,試探地問道:“你喝醉了?”
薛白不再回答她,腳步踉蹌,往外走去。
娜蘭貞連忙起身,追上幾步,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閃動,心中已浮起了更多的期盼。
“他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薛白沒有回頭,但能聽出娜蘭貞一直沒有關門……她果然還是好騙的。
但再仔細一想,王忠嗣一走,再有吐蕃支持,他若要背叛大唐,似乎真是一件不太難的事。
~~
朔方。
臘月三十,北風凜冽。
阿布思卻沒感受到什麼年節的氣氛。
他手裡拿著一封詔書,走進了營帳中,隻見他的幾個心腹部將正在烤火、飲酒。
“葉護,喝一杯吧,馬上就是年節了。”
阿布思點點頭,接過酒囊,狠狠飲了一口。
他歸順大唐以後,每次族人再叫他“葉護”,他都會糾正他們叫“節帥”,哪怕叫“奉信郡王”也是聖人賞封的名號。
今夜他卻坦然接受了這一聲“葉護”,眼中神色閃動,歎道:“哥解死了,被安祿山殺了。”
“什麼?!”
阿布思聲音低沉,道:“朝廷還要把我調到範陽,在安祿山麾下為節度副使,這是想要逼死我。”
“啖狗腸,我看這聖人是越老越昏頭了!”
“葉護,回草原吧?我受夠了這些鳥氣了……”
阿布思掀著帳簾往外看了看,不見有旁人來,放心不少。
他沒想到族人們還是這麼支持他,心中有了暖意,沉吟著開口道:“我若去範陽,必死無疑。被逼到這一步,我想來想去,不如……叛了大唐?”
原本是試探的一問,部將們的回應卻很熱烈。
“好,叛了!”
“叛了!”
阿布思眼睛一亮,長舒一口氣,心中塊壘儘去,恢複了草原雄鷹的豪氣。
“好,去他娘的‘李獻忠’,我們叛了,殺回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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