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履謙驚道:“太守此言何意?”
而常山守軍忌憚於東平郡王的兵勢,也無人聽從薛白這個新任太守的命令放箭……也許是嚇呆了。
她太瘦了,有微微一點兒硌人,卻更讓他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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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衙。
一一一.二五三.二一零.一五六
“阿郎,太守來了。”
“我是一郡太守,豈能因為一點猜測、半點風聲就棄城而逃?”
隻等了片刻,一名披甲的騎士闖進了他的視野,迅速,另一名騎士跟上……接著,密密麻麻,不知凡幾。
承平日久,生活在常山郡的百姓根本就沒有見過狼煙,不知那是何物。
袁履謙深吸了一口氣,大喊道:“聖人的旨意何在?!我等並未收到聖旨!”
李騰空把疊好的道袍放進衣櫃裡,撣了撣上麵的絨屑,想了想,又把它擺到另一格,空出了旁邊的位置。
“不。”鮮於昱回憶著,目露恨意,咬牙切齒道:“阿史那承慶很沉穩。”
不一會兒,堂上響起了對話聲。
“自你阿爺任範陽節度副使之後,我與他有過一些書信往來。”薛白問道:“你知曉嗎?”
“因為他明白自己到了範陽會很危險,需要有一個真正能幫到他的盟友。”
說罷,薛白往後看了一眼,見李騰空、李季蘭已自覺地轉回後宅,他方才邁步往大堂走去。動作在眾官吏眼裡顯得有些慢,但這種慢,卻緩解了他們方才的焦急。
“有可能。”薛白說著,接回那第四封信,微微眯起眼,打量著上麵的每一個字,喃喃道:“我現在幾乎可以斷定,這封信是偽造的。”
薛白眼中反而透出了些疑惑,問道:“你確定這是你阿爺的字跡?”
連喊了幾遍之後,這騎士策馬離城牆更近,以更大的聲音吼道:“城上的官吏聽到了嗎?!東平郡王奉旨進京,還不開城門?!”
“你從何處學來這些?且正經些。”
酒不醉人人自醉,薛白聞到李騰空身上淡淡的香味,也感到有些微醺,遂回過身,將她攬入懷中,舒服地長歎了一口氣。
真定城有兩道城牆,內城是北周時砌的石城牆,外城是唐初擴建的夯土城牆。
看了很久之後,薛白放下望筒,肉眼所及,天與地的交界處已經被漫天的煙塵遮住了。
他卻不急著聽情報,而是道:“都彆慌,進堂再說。”
袁履謙回想著方才鮮於昱所言亦不像假的,又問道:“太守收到的這第四封信,有可能是偽造的?”
李騰空哼了一聲,把頭埋進他的肩裡。
突如其來的政令,使得攤販都不能接受,街巷上亂成一片。
“嗯?”李季蘭故作不解。
“嗖!”
“可我還是會分心。”
李騰空斂了斂神情,抬眸,正對上薛白的眼。
薛白又處置了些事務,趕著月色回來,隻見幾間屋中都已熄了燈火。
信一共有四封,前三封都是在二月,第一封是鮮於仲通剛到範陽所寫,述說了當時的所見所聞;第二封說自從到任以來一直毫無作為;第三封說被安祿山招往雄武城,心中十分擔憂。這些事,鮮於昱都經曆過,確定它們出自阿爺的手筆。
李騰空耳根子有些紅,猶在掩飾,以平淡的語氣道:“我近來想要清修,夜間打坐,不好擾了你。”
“射殺他。”薛白抬起手,指向了城下的騎士。
“太守在那裡!”
還有,這些人若能打探到這些,那也該知道薛白已經到常山了,豈能毫無反應?
“是。”
數不清有多少兵馬。
“太守,怎麼辦?兵力太多了。”
回過頭,可見百姓們都在駐足望著遠處那道狼煙,指指點點,但大部分人都並不害怕。
這裡是華北平原上的通衢之地,與太原並排在太行山的左右,皆是大都會,故而往後人們說“花花真定府,錦繡太原城”。
薛白登上土牆,環目看去,能看到還未來得及進城的百姓們扶老攜幼地往彆處散去,官道上有商旅慌亂地掉轉著車馬。
不應該有狼煙的,哪怕是安祿山叛亂了,地方上也不太會點狼煙,除非河北大地上還有心向大唐的官員……當然有。
“我陪你,我能顧好我自己,不必讓你分心。”
“放心,他可以信任。”袁履謙道:“你快快說來,鮮於公如何過世的?”
“忙完了嗎?”
薛白當即掉頭,趕回常山郡守府。
“醒來了?”
“該準備出發了。”薛白心中不忍,低聲解釋道:“我怕要打仗了,我顧不到你……”
“關城門!快去,關城門!”
到了官廨,幾封書信當即被遞在了鮮於昱麵前。
“裝醉也行的。”薛白莞爾道。
薛白道:“我已遣人告知伯父加快行程,你們不必再與他們彙合,徑直去揚州。”
薛白問道:“你說,鮮於公過世了?”
他雖然無數次聽人說過安祿山要反,此時卻還是無比的震驚,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掌,一陣刺痛傳來。
薛白依舊麵容平靜,但腳步也不自覺地加快了些。
李騰空也紅了臉。
他們加快腳步,尋了街邊的一家酒樓,那掌櫃的正忐忑不安地站在門邊看,說恐怕招待不了幾位客官了。但不知薛白與他說了什麼,便安排了一個雅間,點了幾個酒樓的拿手菜,還要了一壺清酒。
“我不正經?”李季蘭大為詫異。
薛白拉著李騰空、李季蘭避到了道路旁,“唰”地一下,那報信的騎士從他們身邊策馬而過,直奔衙署。
李騰空側身睡著,吮著自己的手指,被汗水打濕又乾了的碎發還粘在泛紅的臉頰上,因夜裡累壞了,她顯然還睡得很沉,這讓薛白不忍叫醒她。
李騰空於是偷瞥了薛白一眼,知道一定是這位常山郡的主官下令宵禁的。
鮮於昱接過那些信一看,確實都是鮮於仲通的筆跡。
李騰空卻看中了後麵一個老婦在賣的草編蝴蝶,那老婦顯然不是靠擺攤營生的,火燭也點不起,隻在角落裡擺幾隻她女兒紮的草編手工品。
“我從漁陽老家回到範陽,聽說我阿娘、阿兄在離開範陽的路上遭遇了強盜……全家人都被殺了!我不信,追查此事,直到收買了範陽都督府一個奴婢,發現此事與阿史那承慶有關。於是我扮成奴役,混入了阿史那承慶的宅中,終於遇到他宴請賓客,他們喝多了酒,得意洋洋地說了他們是怎麼扮成強盜殺了我阿娘、阿兄,為了更像強盜所為,他們還剝光了他們的衣裳……”
不等他到,衙署內的鼓聲已經響起,急促地召喚著各級官吏。
才說到這裡,院內響起了腳步聲,鮮於昱連忙住口,四下打量著,看何處可以躲藏。
不論如何,他得要開始麵對這場變亂了。
薛白遂向寺廟的方向看去。
說罷,他帶著鮮於昱去了客房。
“給你喝。”
“不知,我阿爺為何會給你寫信?”
“太守。”袁履謙道,“我已經下令關城門了,必是安祿山舉兵造反了……”
在今日之前,薛白認為這種可能性很小。
“此人好誇誇其談嗎?”
長街那頭有騎士縱馬而來。
他遂牽著她走到攤前,說給她買個首飾。
“我討厭打仗。”
“回去。”
袁履謙走在最前麵,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失去了控製,出現了一個涵養深厚的郡長史不應該有的驚慌失措。
重重的響聲中,灰塵被震落,吊橋被拉起,外城北麵的永安門被緩緩關上。
“隻有一個原因。”
“不必了,你拿些傷藥過來。”袁履謙道:“莫聲張。”
“通過民間商旅。”
“還愣著做甚?你們要與楊國忠一同謀逆不成?!”
薛白遞了錢,李騰空把那草編蝴蝶係在她的蓮花冠上,捋了捋頭發,過了一會,才小聲問了一句。
“反了,反了。”袁履謙喃喃道。
但今日見了鮮於昱,有些情形就不一樣了。
之後是迎旭門、鎮遠門、長樂門,真定城四城閉合。
“記得你我初次相見,便是在上元節嗎?”
提及此事,鮮於昱眼中還有驚懼之意,道:“阿爺二月到任範陽,不久就被安祿山招到了雄武城。阿爺預感到不對,讓我們兄弟與阿娘留在範陽。上個月,有家將悄悄回來,讓我們帶阿娘回長安,當時我正在漁陽老家……”
隻要袁履謙有意要拿下鮮於昱,其實不論人在客房還是屏風後都一樣的,可鮮於昱聞言還是放心了很多。他顧不得敷藥,跟著管事一起到了大堂的屏風後。
“你若不放心,隨我到屏風後聽著便是。”
那是狼煙。
“你親耳聽到的?阿史那承慶說的?”
“上個月被殺的?”
薛白帶著李騰空、李季蘭沿街而行,有時悄悄與李騰空牽著手。
鮮於昱驚訝於薛白官位升遷之快,同時也感到了意外之喜,他知道薛白一向的立場,因此很快便把方才與袁履謙所說之事對薛白和盤托出。
她本是清高的世外之人,竟也能這般動情地說出這樣的話,薛白被這份情意包圍,愈發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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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小情人的分彆,大概是戰爭即將帶來的最不值一提的破壞。
說到後來,鮮於昱已是聲淚俱下。
他緩緩落座,開口道:“說吧,出了何事?”
而薛白若是連小小的衙署都不能掌控,又如何掌控偌大的常山郡?
天地之間頓時安靜了。
隻剩一座城池與一大片的軍隊還在沉默地對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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