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與其說是被銀鉤勾走,倒不如說是被硬生生的扯斷。
夏寒一臂瞬斷,鮮血亦是不駐噴湧,劇烈的疼痛更是讓他在街路之上大喊起來,不過那千斤鐐銬亦是因此停下了移動,不再拖拽著夏寒前行。而這也很難讓夏寒判斷,當下的自己究竟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幸運的是撿回了一條命,不幸的是自己失去了一隻手臂。
周身攜傷,一臂已斷,卻也不敢駐足,因為誰也不會知道,若於街上逗留,會遇到怎樣的怪異事情,而且夏寒已於遠處得見街旁得見些許燈火,若是不曾猜錯那應該便是廟堂所在,亦是他的希望所在。
狼狽起身,捂臂前行,鮮血流淌、灑落在走過的道路之上,前路雖平卻也讓夏寒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望山跑馬。
也許僅是走了片刻,也許走了很久很久,夏寒終是來到了廟堂門前。
廟堂很大,不僅莊嚴,更是氣派,似是彰顯著仙家威儀,也似襯托著超脫凡俗的意境。不過究竟是何種模樣,夏寒當下應都沒有任何仔細瞧看、體會的機會,能夠做到的僅是跌撞入內,且是對著深處狼狽而去。
入門即是院落,院落之廣,足有百丈見方,且有石像兩個各立通往大堂的道路兩旁。雖然皆是凡人模樣,卻是手持長槍並正對院門所在的方向,亦使那滿載鋒銳的槍刃,正對夏寒。
夏寒見狀不禁嚇了一跳,且是向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不過在見到僅是雕像,而並非仙人、鬼怪之後,便是迅速起身,走向了廟中那燈火通明的大堂。
入堂一瞬,夏寒即見大堂寬廣,其內明燈似有千萬盞,似若璀璨星河遍布於大堂兩方,而兩方牆壁之上更是供奉著萬千神佛雕像,正由這些明燈所照亮。
而在大堂最深處,更是有著四方長案位處高台之上,同時更是有著一位歲在不惑的男子,正端坐於方案之後。
男子白麵,短髯覆腮,白袍黑靴,且有烏紗如帶環額,而烏紗的正中央更是嵌有烏黑寶玉一塊,雖不曾散發珠光寶氣,卻也有著些許深邃意蘊於中流轉。
男子不怒自威,此刻見夏寒前來,更是瞬間睜開雙眼,似有象征天地間至剛至陽的精光順著雙目之中照射而出,亦似無形勁力猛然打在了夏寒的身上。
夏寒見狀,當即跪拜,縱是不問也該知道,那方案之後所坐定是碧霄城廟堂所供的仙人,更何況仙人不僅坐於諸天仙人的正中,頭頂之上更是懸著一塊巨大的匾額,而匾額之上更是有著赤紅且奪目的四個大字兩袖清風。
啪!
驚堂木瞬起瞬落,其聲驚蕩八方,且有餘音似可繞梁三日而不絕,且待堂木之聲過後,似為仙人的男子更是洪聲開口道“堂下何人?!因何而來?!”
“回仙人的話,小人名喚夏寒,是為伸冤而來,還請仙人為小人做主。”夏寒聞聲瞬跪,且是捂著斷臂對著案後仙人接連叩首。
“有何冤屈!速速稟告!”仙人聽聞,當即起身,本是潔白似紙的麵色也是微微紅潤,同時更有青筋浮現於額頭之上,看上去就像是百姓的冤屈,即是他的冤屈,百姓的仇怨即是他的仇怨,若是沒有倒是無妨,若是有對他而言,即是一種奇恥大辱。
夏寒見狀,似是見到了希望,也是被仙人那剛正不阿、體恤百姓的模樣所感動,當即便將朱家的所作所為,以及自己所遇之事儘數稟告給了仙人。
“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碧霄城在我的治理之下,竟是發生了如此不堪入目之事?!”仙人聽聞夏寒所說,當即拍案而起,看上去就像是與朱家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也是呈現出了想要立即去往朱家,將那些欺壓、殘害百姓之人一網打儘。
不過僅是剛剛起身,仙人便看著跪於堂中的夏寒道“不過今日為時已晚,派兵捉人多有不便,待至明日清晨我即親自動身,去往朱家捉人擒賊,為你討回公道。今日你便先歸家休息,等到事情有了結果,我在派人通知於你。”
夏寒聽聞不禁大驚,畢竟於家中走至廟堂,他便已是丟掉了半條性命,若此刻再於廟堂歸家,他又豈有存活之理?
夏寒本想開口乞求仙人收留,卻是不曾想仙人不僅未曾給他開口的機會,僅是站在高抬之上揮了揮衣袖,即使狂風乍起於堂,不僅將其身軀吹飛,更是使其身軀似若破布一般,飛出了院落,掉到了廟堂之外。
砰!
夏寒落地有聲,大門閉合亦是有聲,二者同瞬而起,亦於同瞬而落。待夏寒起身,更是孤零零的站在長街之上、廟堂門前,看著那緊閉的大門,不禁回想著剛剛自己是否真的走進去過?
如果真的走進去過,那麼事情的結果與他心中所想,出入為何如此之多?
夏寒側首,看了看來時的道路,又看了看自己那血流不止的手臂,不禁在想自己真的有命回到浮淤巷麼?
夏寒離去了,不知是否相信仙人明日一早便會去往朱家,但僅在廟堂大門閉合一瞬,朱家的管事卻是笑眯眯的於堂後走出,且是站到了大堂之中。
“看樣子這一輪又是你朱家輸了。”夏寒走後,仙人麵上的紅潤即是如潮消退,額上的青筋亦是消散,此刻不僅化作了笑眯眯的模樣,更是散發著一股博弈勝利的意味。
“朱家計短,手段拙劣,大人計長,方法得當,輸掉了這局遊戲,也是理所應當。”管事亦是笑言,不過在笑言間更是於懷取出銀票一遝,且是畢恭畢敬的,亦是十分懂事的順著仙人身前的方案之下,遞到了仙人的手中。
“是不是少了些?”仙人接過銀票數了數,隨後便是有些不滿的看向管事笑問道。
“大人說笑,既然選擇了細水長流之法,那麼每次得到的也必然是不多不少,剛剛好的。”管事雖然依是笑眯眯的模樣,不過卻是打消了仙人想要更多的想法,也許會因此而惹怒對方,但自身似乎卻也不怕。
“嗬嗬好!好!好!”仙人被拒,卻也不曾動怒,僅是看著管事那不卑不亢的微笑模樣,接連道了三個好,且用目光欣賞了管事片刻後,更是開口道“你是個人才,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何?有沒有興趣為我做事?”
“縱觀明燈三千盞,照亮人間萬裡路。橫拜仙家九千數,自可抵至淩雲處。不過一天做狗,一輩子都是狗,如果無非必要,自然也就不願挪窩了。”管事笑言,且在言笑間將這不大的廟堂捧到了,亦在言笑間將自己貶低到了最低穀。
管事走了,在仙人的目送之下離開了廟堂,而在管事離去之後,卻見“夏寒”於堂後走出,且在大堂中正對仙人抱拳行禮道“大人,他已經沒有了用處,用不用殺人滅口?”
“燈給他了麼?”
“給了,不過卻是遺落在來時的路上。”
“會點燃麼?”
“會的,因為小人已是將其撿起,並放在相距廟堂不遠的街路中央。”
“紅的?白的?”
“紅的。”
“那麼便算了。”
夏寒已是走在了歸家的路上。
狀態並不好,除去周身傷勢不談,單是斷臂中無駐流淌的鮮血,便足以讓他逐步走向死亡。
正如廟堂中那並不美妙也並不動人的聲響,提燈已是出現在了夏寒身前的道路之上,也許出現的地點有些怪異,並不是夏寒遺失它的地方,但也沒有任何關係,因為對於夏寒而言,此刻方才回想起提燈的事情。
很難描述這提燈究竟是怪異還是神奇,畢竟對於此刻的夏寒而言,隻要能夠讓他活下去,哪怕是一種怪異,也足以謂之神奇。
獨臂提燈,將鮮血滴入燈罩之中、蠟燭之上,即見赤紅的火焰瞬起,不僅透過潔白的燈罩,更是照亮夏寒的前路。
歸家的路很好走,最起碼在歸途之上,夏寒走的不是刃林刀山,也不曾再遇寸步難行的道路,沒有小舟相送,卻也不曾遇到那沉重的鐐銬,更是未逢那不知於何處而來的銀鉤。
不曾進一步失去什麼,也沒有什麼能夠進一步失去了
摸了摸懷中,自己血肉所化的水果尚在,不知自己將其吃下,斷掉的手臂是否會得以重生,也不知自己周身的傷勢是否能夠痊愈,卻也不曾貿然將其吃下,哪怕它們本就屬於自己。
窮人家的孩子是這樣的,總是想著將最好的“鋼”用在“刀刃”之上。
前路很長,夜幕依暗,夏寒不知自己是如何走過長街的了,也是不知自己是否成功回到了家中。
長街依暗,不見儘頭,霖安、梓嫻、嘟嘟自始相隨,至此方終。
接下來的故事,霖安等人見不到了,能夠見到的僅是夏寒那手持紅燭的身影,於長街之上漸行漸遠,且至黑暗深處更是呈現著如若風中殘燭、若隱若現的模樣。
不幸的是,眾人不曾繼續相隨。
幸運的是,眾人知道夏寒歸到了家中。
不幸的是,知道夏寒歸家的眾人,也是知道夏寒歸家後即是結束了一生。
幸運的是,家中隻有夏寒的屍骨,卻是不見妹妹的身影,如若不曾猜錯妹妹應是憑借著夏寒懷中的水果,或者說是憑借著夏寒的血肉,致使雙腿重生。
不幸的是,也許雙腿得以重生,但夏寒的屍骨卻是依舊留在家中,很難想象妹妹為何不曾將夏寒埋葬,也許她的結局也未必能夠似人想象般那般美好。
當然,尚有幸運的是夏寒再也不用為朱家做工,也不用再為討生活而辛苦奔波,哪怕外人皆不這般想,但對於夏寒而言也許真的是一種幸運,也算得上一種自我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