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瀆神
李斯頓查看了桌上另外幾本書籍,無一與藥理有關,都是些更老、更偏門的有關人體結構的專著。
在《人體解剖》橫空出世後,這些更為古老而缺乏論據的作品逐漸退出了各個學院,僅在老一輩的收藏裡還能見到。而且也僅限於收藏,作為時代的見證,少有用作參考討論。
其中年齡最大的一本估計能趕上李斯頓的爺爺輩,紙質焦黃發脆,翻頁時險些被折斷。需要輕柔地揭起書頁,用手掌均勻用力推開,翻到下一頁。
在這些書籍中,反而是這本最接近於真實情況,其中內容嚴謹有序,單這一小節已經與《人體結構》類似,隻缺乏最後的一些實踐證明。奇怪的是,如此優秀的一本書,李斯頓竟然從未聽說過。
在扉頁可以看到是敦靈大學的館藏,說不定還是原本孤本。哪怕現已失去實用價值,也具有裡程碑式的意義。這麼珍貴的藏書就攤在桌上,是不是太粗心了?
要知道在材料老化後,書本身的重量就足以在攤開時壓壞書脊,使之變形開裂,進而導致封皮紙張移位。修整會破壞了原有的形態,不修的話遲早散落一地。
心痛地把它合上,李斯頓打算讓書脊休息一會,等離開時再把它翻回原位。雖然純屬自我安慰,至少他沒有眼睜睜看著一本重要典籍損壞而無所作為。
最後一頁落下,一個看起來很是熟悉的東西閃過,幾乎讓李斯頓懷疑是在昏暗光線下產生的幻覺。
他驚異地掀開末頁。
那是一截露出笑容的頸椎骨,被畫在紙張正中,不加掩飾地彰顯自己的存在。
“愛德華?”
這個標誌實在太有特點,以至於看過《人體結構》的初學者絕不會忘記。兩者唯一的區彆就是這本書上的標誌裡沒有愛德華簽名。
那麼說來,李斯頓沒聽說過它也是很合理的。這本書大概是愛德華在寫就巨著《人體結構》前的作品,因為被後者完全覆蓋和超越,自然沒有傳播開來的機會,罕見程度可能遠超自己想象。
不愧是敦靈大學,這種書都敢往外送,它的圖書館中館藏該是何等豐富?
遐想好一會後,李斯頓才發現自己又走神了。今天在教授房間裡受到的震撼讓他再度忘記自己的來意,完全把正事拋到了腦後。
撫摸著書本的封皮,李斯頓幾乎產生了那麼一點點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想把書帶走的衝動。
不,這當然不行。
他甩掉腦海裡的雜念,回到最初的計劃上,他是來尋找教授參與澄明事件的證據和理由的。
可是就目前來看,教授最近不是在家搗鼓藥劑方麵的內容,反而是莫名其妙地想出了肌肉骨骼的另一套生長法,完全悖逆於現有的解剖學結果。
疑問不僅沒有得到解決,反而增加了。從未見過的組合方式,顯然並非人類所有,也不像可以用於某種全新的手術。突出一種極端的實用性,以機械的角度來對運動係統進行了高效利用。
看起來確有幾分道理,但不來源於人也不用於人的東西,卻又偏偏全是人的部件,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
跳脫如此的思路不是一時靈感所能成就,要麼是積年累月的構思,要麼是有原型可以參考,加以現成研究基礎填充細節。
李斯頓翻開書,折回教授讀到的部分,試圖在裡麵找到參考內容的蛛絲馬跡。
作為一位在此專業投入多年的專業人士,細讀下不難找出其中端倪。
在老書的描述中,造成內容和真實情況的差距的,是作者對“有效”的想象。相較於某些“長得不太聰明”的實際結構,作者把肌肉和骨骼的位置安排到了更容易發力的地方。
也就是說,在同樣的大體輪廓下,按照作者愛德華的最初想法,運動係統的功能性完全可以更強。
在這種指導思想下,繪圖中的一些部分,與實際產生了一些明眼人能直接看出的形態偏差,直接按“理想狀態”安排。
不講道理、背離實際,隻求效用的態度,與教授創作的這個“全新結構”如出一轍。都是把生物組織當零件,去構思一個完美好用的“機械”。
這是他能找到的最佳形容詞,隻有那些被有意創作出來的東西,才會趨於極強的實用性。自然的生物,無論是多麼強健、智慧,肯定都有天生無法改變的缺陷之處。
一個利用“人類零件”構建的非人之物,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然而那張草圖中蘊含的,不祥的真實感始終在心頭縈繞,使人相信它確實有存在的可能,或是對照切實存在之物落筆繪成。
李斯頓繼續向下翻去,在章節的末尾,本應該是結語與總結的位置,被一條無法形容的肢體所占據。
與卡爾曼的草圖不同,這張手繪圖稿精致細膩,結合了之前所有想象性的“完美”結構,拚裝成一條脫離陸生動物形態的、可以不受限製活動的長條狀細肢。
仿佛是作者的偏愛,要讓它獨立存活一般。在肌肉與骨的間隙,填充了恰到好處的臟器與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