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背後的淡色虛影裡,它以超常的角度扭動,發揮了拚裝關節的最大活動度,柔韌異常。
這種姿態讓李斯頓聯想起水生軟體生物的腕足,被切下後自行在砧板上卷曲、舒張。可這又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結構重組而成,脫胎於常理常識,捏造“完美”而畸形的肢體。
又或者它才是骨骼肌肉本該長成的模樣,而人類軀體才是浪費功能的畸形呢?
沒有注解的手稿旁留有與作者字跡截然不同的批注,用語比刻入紙張的筆鋒更尖銳。
“毫無邏輯的狂人,脫離實際的臆想,褻神之行……”
書寫者似乎是在盛怒中用文字發泄自己的情緒,其中敵意隔著久遠的時光依稀可見,憤恨到口不擇言,用最激烈的詞語來攻擊一頁紙上的配圖。
一筆新墨畫出的斜線將大段激烈的言辭劃去。不知為何,李斯頓從中看出了隨意和不屑的意味,跟平時教授瀏覽不成器學生提交的文章一樣,把成片不知所謂的內容刪減一空。
用批閱的口吻,卡爾曼在下麵簡短地寫道:
“庸人永遠不可理解天才所見。”
這什麼意思?
言語間,卡爾曼教授似乎把自己跟愛德華放到了一個立場上,居高臨下地蔑視那個痛斥這張詭異繪圖的人。
什麼叫“天才所見”?李斯頓的第一反應是指的是整個章節中,貼近效率完美的解剖結構猜想。
很快的,他又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作為參與過教授的秘密解剖課的人,李斯頓知道卡爾曼認可的隻有親眼所見、親手實踐過的知識,也就是現版《人體結構》,怎麼會去追求那種不存在的“完美”構造?
李斯頓隱約覺得自己抓到了什麼,混沌的信息線索和推理在腦海中攪成一團,其中有一根線頭引著他去發現從未設想過的方向。
像在黑暗中摸索,沿著長而曲折的走廊,忽然一現靈光在眼前閃過。
卡爾曼不會喜歡不可證的虛無縹緲理論,除非……
除非“所見”就是字麵意思。
【瀆神……】
教會不可動搖的思想統治中,神職者宣稱人是神最完美的造物,哪怕再怎麼蔑視他們的人,也不得不接受這個觀點。
畢竟如今世間,尚未有一人能解釋為何世界上唯有人類擁有智慧的思想、靈巧的肢體,兩者缺一不可,仿佛天生就是安排來用這人身發揮智慧,以智慧統禦身軀。
人們隻能承認一個更高的終極存在,把持著創造生命的權柄。
而這等造物,篡奪了這種權柄,玩笑式地拿神靈最驕傲的造物當積木拆散重裝,做出更好的作品。
要是它真的存在,那置神靈於何地?置一切常識認知於何地?
教授和愛德華親眼目睹了它,並且畫下了未見之人不可想象的結構。它光是存在,就要顛覆一切建立在宗教和普遍認知上的社會共識,意味著對造物權柄的理解和運用,人類一生所學都不及此物萬一。
教授到底是在哪裡見到了它?在敦靈寫下巨著的愛德華又是在哪裡直麵它?
說不出是恐懼還是狂喜的感覺直衝腦海。這一刻,李斯頓覺得自己可以毫不猶豫地拋下一切去踏上追尋此物的道路,隻為了這個超越現世已知之物的目標。
而後,思緒貫通,線索被連結起來,問題得到了解答。
它就是答案,就是那個能讓卡爾曼教授無視道德、情感、倫理去做出可怖之事的理由。
何等的幸運,那個為了事業放棄敦靈生活的人,那個一輩子投身於此的人,在找到追求的終極答案。
再也顧不得什麼保持隱蔽,李斯頓推開窗戶,讓陽光照進室內。他需要儘快閱覽所有線索,補充事件的全貌。
然而在刺眼明媚的光線中,之前隱蔽在黑暗中的東西顯露出來。
那是一個又一個用黯淡塗料繪製在牆麵、地板上的圓形符號,遍布縱橫交錯的皸裂紋飾。
將其一分兩半的標誌性橫貫裂紋,赫然穿過每個符號正中。
很忙,忙麻了,對自己寫的東西也不滿意,但又沒時間去提升文學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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