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它們
在忙碌一天後,入睡不算困難。就算躺在地板上,也不能阻止大腦很快地適應安逸狀態,並轉入休眠。
這個過程的最終階段一般很難被主觀意識所察覺,當你在模糊墜落感中飄忽不定的時候,實際上已經錯過了最佳掙脫時間。
那是一種失去憑依的感覺,仔細回味的話後背還貼在結實的平麵上,而半規管裡的運動感受器持之以恒地發來身體在移動的訊息。
非要說的話,就是反常的錯亂感,感官對自身的定位不匹配,太空步般的視覺上前進、實質上後退。
克拉夫特睜開雙眼,燭台的光已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黑暗。
輕微而連綿不絕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一波又一波,拍打建築的外牆,富有節律。空氣中的濕度增加,水汽隨著潮水的節奏從未封死的縫隙裡鑽進室內,好像這棟建築被直接拖到了海濱。
手裡不知何時被塞了一個扁長的方塊,朦朧的安心感催促他重新睡去。
早有準備的意識迅速地對比了最後的記憶,下一刻身體悄聲無息地從床下挪出,手摸向自己的口袋,那裡是提前準備好的打火石。
然而,和棱角分明的塊狀物一起被掏出的是一張薄而堅韌的卡片,上麵凹凸的似乎是某種熟悉字體。
預演過的流程沒有被意外出現的雜物打亂。克拉夫特走到記憶中的火盆前,敲擊燧石,迸裂的石屑與閃爍火星濺射,在躍出幾寸後飛速膨脹,化為匹練般的火光。
吸足了魚油的布條在火盆裡熊熊燃燒,火苗竄動,舔舐著投入盆中的柴薪,光芒增長,把從地板到房梁的黑暗驅除出去。
到這時,克拉夫特終於有暇觀察手裡拿著的兩個不該出現的物件。
一側是黑色鏡麵的扁盒,一張藍綠色的小卡片,上麵勉強能辨認出有個人像的輪廓。
白底背景上的胸像麵部融化流淌,像烤過的膠質,滴落在扣緊領口的黃色襯衫上,凝固為蠟樣的小片塊狀物。
乍看是圖片的掉色,可是細看就會發現本來就是如此,五官被熔融的皮膚色塊抹去,喪失人形,絲縷的黏連如簾垂掛。
下方印著幾個方塊狀正楷字體,筆畫和排布卻被打亂,歪歪扭扭。遠看好像是那麼回事,稍加注意就會察覺到似是而非的反常。
而那個扁盒克拉夫特感覺自己不是第一次見它,同樣的似是而非,按亮後就不再有下一步反應。
把它們放在床上枕邊,拿起火把在火盆中點燃,他巡視了房間,順手點燃燭台。除了莫名出現的違和物品,沒發現與記憶的出入。
捕獸夾的位置得到了特彆關注,它們都呆在該在的地方。這讓克拉夫特鬆了口氣,他可不想在待會按記憶行動時踩進一個擅自移動的陷阱裡,小腿的兩根骨頭變四根。
拉開房門,低頭繞過橫攔鎖鏈,走進過道。向下看去,火光照映出的不是樓梯,深黑的水麵吞沒通往三樓的道路,波紋鱗光浮動的水麵下,熟記的區域重歸未知。
還好把位置設在了閣樓,不然他現在應該在樓下漆黑的水域裡潛泳。剛醒來那會的懵懂時間會讓水湧入無準備的肺泡,刺激氣管引起劇烈咳嗽,再進一步灌入更多水,最後悶死在黑暗裡。
有限的潛水經驗也不足以支持他在下麵辨明方向,氧氣沒法支持大腦運轉,越慌張就消耗越大,下水死路一條。樓梯這條後路被切斷了,現在與室外相通的隻剩下閣樓兩側的窗戶。
這個水位也解釋了為什麼外麵會有水聲,振蕩的潮水應該就在窗台下方不足兩米的高度,水波拍上土石混成的粗陋牆壁,粉碎浮沫氣泡的咕嚕作響,像球菌感染氣管中的痰鳴音翻滾不休。
大概人類永遠不會適應這片水域,這裡的一切都像脫色的門卡或者永遠開機白屏的假電子設備那樣,帶著與生俱來的病態感。總是保持著大體相似,同時又在細微處有意無意地漏出不同。
水深可達三層樓的街道上,滿足一切海洋生物活動需求,可供鯊魚自由遊弋,更彆提那些東西了。
克拉夫特回到房間,熄滅火把,拿火盆裡餘灰覆在火苗上,稍稍控製燃燒。他突然發現這裡算半個密閉空間,空氣流通不暢,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顯著存在,而他又沒法開窗通風。
環境觀察結束,抱著劍縮回床底,接下來要做的隻有一件事,安靜等待。
房間重歸靜謐,唯餘碳火燃燒發出的零星碎屑小聲爆鳴,和融入背景的水聲不倦地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