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的陀螺!
快立秋了。
天氣依舊熱,隻是前幾日的雨消了它的毒。
夏日的魂已經走了,留下這點餘熱所到之處早構不成威脅,這會兒人自然不會閒著,不會放過郊遊的好時機。
林語堂說過北方人基本上是征服者,這些塊頭粗壯,皮膚黝黑的不用說準是北方人。
如今是沒什麼好征服的了,能把身上的汗熱氣消去就算是天大的任務——因此光著膀子也無所謂,所謂透心涼,穿著衣服反倒把風擋了去,更恨不得那風有x光的功效,可以隨意穿透皮膚。
他們這樣想著臉上便露出舒服之意,他們是自然之子,是這城的主兒,一輩子誓守在這兒,一切好比自家之中,有著一切的權力。
這群效遊的人裡自然少不了幾個身材瘦小,嬌姿嬌態的南方人,他們是遠道而來的客,理應莊重一些,衣服必定要套上,寧願熱著。
本城人便瞧不上,笑他們傻。
南方人也不怒,躲在自己的方言裡自娛自樂。
本城人愈瞧不慣,也操起方言冷嘲熱諷起來。他們不衝人,隻衝人家身上的衣著手飾,買不了這些洋牌子索性搭起統一戰線。
時間一久,愛衣及人,談他們的海拔,嘲諷他們是侏儒;笑他們的言語,認為在說日語。這些話那幾個南方人聽不懂,也懶得考究,隻顧賞風景。
本城人急了,努力打了水漂,自認為厲害的打擊到了人家耳朵裡好比炸彈進了水,完全失效,人沒傷著,全在自樂,乾脆退至自傲的陣地裡,不屑與之同步,慢慢疏遠。
過幾日,郊遊的隊伍裡來了位經商的,有心要與周圍人打成一片,把筆挺的西裝忍痛換掉。
昨天他穿一套白色時尚短衫太過耀眼,快把天上慵懶的太陽比下去取而代之。因此誰也不理他,看到他就覺著熱,幾個南方老鄉也避而遠之,嫌他的白色短衫過於刺眼。
他自知大家的厭惡,今天馬上換成褐色的。出來才知道太陽還是有點精神,衣服吸熱多,浸了汗粘在身上快難受死。
有人過來搭訕,說他皮膚保養的好。他立刻來了熱情,愧不敢當,本能地摸摸臉,把汗擦去,激動得忘掉說話,咧嘴乾笑幾下,露一口黃牙與白胖胖的臉極不相襯。
搭訕的人鄙夷,也咧嘴笑,故意把牙露在外麵等待檢閱,以示炫耀。
商人趕緊閉上嘴,想起的寒暄胎死腹中,轉身向老鄉說本城人的臉好像沒發酵好的死麵又黃又硬。
幾個老鄉應著說他的臉發酵的比法式麵包都要好,忍不住上前揪幾下,嚇得商人趕緊用手自衛,鬨出一額汗,旁邊的妻子生氣得拿出紙巾丟給他。
商人心裡美,要攬她腰,被女人又怒氣得攔住“呀,汗!汗!”叫他離遠點。
商人也氣,反怪她穿得少,有失體麵。女人才不理,走到前麵去,有意讓人來看自己。
大家又偷笑。
這女人早來幾天,她堅信叔本華的理論,認為掙錢是男人的本分,花錢是女人的義務,因此不惜大價錢從商場裡購買來珠寶手飾。
隻是她本來相貌不敢讓人恭維,戴著珠寶反倒讓人嘲笑隻會勾起小偷的欲望。
她知道失敗,滿足不了虛榮,決定學習電視上的摩登女郎,注重線條美——用緊身衣把肥胖的身段勒成英文字母“s”型。
可是這線條不能恒久美,她體態臃腫,緊身衣勒得她喘不上幾口氣,走幾步就要雙手捶胸彎腰使勁呼吸幾下,那身段便從“s”型變成“”型,觀賞者忍不住想給她背上氧氣瓶。
不幾日隊伍裡又多了幾位漂亮的少婦,說笑間風情萬種。大家的目光開始轉移,嘲笑她腰長腿短,沒有三圍立體感。
她又痛恨自己先天條件不夠優越,恨不得去踩高蹺加長雙腿,再好的塑身衣也愛莫能助,隻好冒險,索性露點“真本色”,去搶大家的目光,大家就改叫她十足的“野獸派”。
野獸派今天穿起肉色貼身背心配時下流行的短裙,一雙粗腿露在外麵。
大家一如既往的笑她,一旁漂亮的堂妹深怕大家的目光灼傷自己,放慢步子落到隊伍後麵去,和她同院的男孩趁機追上來施一個會意的笑。
“德性。”周曉青轉臉看見吳大偉,沒好氣的給他白眼。
一旁站著的吳大偉身材魁梧,高鼻子,瓜子臉。中學裡鐘意他的女孩說他的臉是用刀子削出來的,改蘇東坡的詩讚他
“橫看有棱側有角,遙遙相望疑是雕。”
他看不上這女孩,詩卻掠來當作女人身邊的鏡子,每日必看幾遍,飽餐詩意,精神一天。
舍友們說他虛偽,看不上女孩為何還要詩,分明是喜歡。又說聞字如見人,那詩有照片的功能。
吳大偉聞言笑想自己倒真沒有見字思人,但從此情竇初開,久而久之,真的見字思人起來。
思的不是作詩的女孩,把喜愛的女明星貼在床頭,以此托思,如癡如醉,當詩是女明星寫給自己的。
曉青聽說這事,惡心吳大偉的自戀,順帶著揶揄了寫詩的女孩子。吳大偉一瞬間看她怒得可愛,心裡攝取了這個鏡頭,反複慢放。
回去一說,舍友們分析這女孩喜歡他,準在吃醋。
吳大偉茅塞頓開,從此有了目標,把女明星照從牆上撕掉,把詩在曉青麵前淩遲處死,態度虔誠。
平日裡大家在不同的學校裡讀書。
曉青在市重點,不是重點的吳大偉好比鄉下佬城裡有門親戚,本校女孩不屑一顧,總愛和人說市重點裡有意中人。
周曉青聰明的很,明白和他隻能做朋友。
現在還有一年他們就要畢業考大學,吳大偉逮住假期的機會拚命要接近意中人,不巧周曉青的堂姐這幾天從浙江來看望她家人。
吳大偉錯過和她獨自郊遊增進感情的機會,委曲的跟在後麵,無心看風景。
這一刻曉青在郊遊的隊伍中落下來,他立刻跟上去,猜到她心思,施一個會意的笑,以為感動她。
曉青心情正低落,直耿他的聰明似楊修,裝怒說他一句,吳大偉出師未捷身先死,被那句“德性”打掉一半興致。
“咦,怎麼就你一個人,思瑞沒和你在一起?”曉青隨口問道。
大偉臉上的紅色得以調解,恨恨地說“你還不知道,他和人打架了。”
“胡說,上個星期我還見他。”
“你看,幸虧你不是曆史學家,否則一萬年在你眼裡也是幾秒鐘的事。可憐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一天也要當年來過,一個星期打一次世界大戰都夠了。”
曉青被他逗的格格的笑“真的?”
吳大偉迎著她的笑,說“不太清楚,我也是聽說。”
曉青不再問,野獸派在前麵向她打招呼。
吳大偉知趣的保持開距離,心上惡心,嘴裡攪舌蕰育著痰要吐出來解恨。
當著心上人不敢吐,轉身向旁邊的水溝裡“呸”一聲射出去,射完不過癮,慣性發揮餘熱再射一口。射完表示天熱,問她要不要冷飲。
曉青看到堂姐,垂頭喪氣“不了,你自己逛吧,晚上我找你有事。”
大偉落莫地盯著她離開,掃興地又往路中央發射一口唾沬,無心再逛,無聊的折回去,走進網吧裡。
晚上周曉青給他掛電話,要請他散步喝汽水,大偉跑下樓見到她,笑著不信,說“就這麼點事?我請你喝。”
曉青笑著翻臉說“誰告訴你我要請了,我可沒錢咱們都彆推,找思瑞去,讓他請。”
“啊?”大偉張大口臉上溢不住的失望。
“又不是嫌你小氣,大家好久沒見,正好聚聚,咱們隻管上樓叫他請,我原本要上樓請你,可是力不從心,你在六樓,一個來回我怕是肺要炸了。”
吳大偉當她早沒肺了,扭曲著臉苦笑,見到思瑞把臉上的笑心照不宣的施給他。
思瑞打架的事吳大偉是知道的,他和同院的另一個學生踢足球和人發生爭執,吳大偉大方的來作和平鴿。
他心放大十倍,腳卻仿佛纏了布,飛的速度要趕上蝸牛。人還沒到,戰爭早結束了,思瑞兩人和人家簽訂了條約,承認罪行並給人家道歉。吳大偉樂得收拾殘局,笑兩個人自不量力。
思瑞受了辱,呆在家裡不想見到任何人。這時候開門見到大偉和曉青,頗不自然,口沒開,臉上早紅雲密布。
吳大偉心中得意,曉青彎腰,深呼吸,大口喘氣“哎,累死了。你乾嘛呢這幾天,我們都以為你蒸發了。”說著獨自跳到沙發上躺著。
思瑞知道她的脾氣,讓她自己拿水果吃。
吳大偉剝個桔子反駁道“你太小瞧人家了,隻有咱們傻,冒著太陽住外跑,該給蒸發的是咱們。”
思瑞小心笑著,又去冰箱裡取冰水,恨不得往裡施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