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在地上,耳邊是一陣尖銳的刹車聲。
“慕宛。”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徐亞不顧石雋的阻攔,跑向像斷翅蝴蝶般跌落路麵的人,將她擁進懷裡。
怎麼會這樣?明明幸福就已經如此臨近。
“徐亞哥哥……”慕宛笑著。
真好,分彆那麼久,她又回到他的懷抱。
絲毫不覺身上的疼痛,他的懷抱還是像以前一樣溫暖,寬大的懷間可以撐起她所有的幸福。
真好。
“慕宛,勇敢一點。我們去醫院!”徐亞抱起慕宛。
“坐我的車過去。”呆若木雞的司機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血開始開額上冒出,滑下臉頰。慕宛的眼被紅紅的液體覆蓋住,她快看不清那個她最愛的人。
“徐亞哥哥,彆慌,慕宛在這兒。”想撫平那皺緊的眉心,卻怎麼也撫不回原來的俊朗。
“彆擔心,我們快到了。”握緊那隻小手,從眼眶裡滑下的液體滴上她的手心。
“不哭,會沒事的。”很痛,頭痛,眼睛痛,心痛,她全身都痛得不像話。可是,要撐住,不可以讓他傷心的。
“會沒事的。徐亞準備了一個驚喜,等著慕宛好好看看呢。所以,慕宛的開玩笑不可以開得太大,徐亞很膽小,會嚇壞的。”擁緊懷裡不停發抖的身體,他不斷地誘著她說話,平時短短的一段路,今天走來怎麼會那麼遠?
“嗯,慕宛等著看的。徐亞哥哥,慕宛沒有說過,慕宛很愛徐亞哥哥……喜歡了很久很久。”她有些氣喘了,意識開始渙散。
有個秘密她要親口告訴他的。
“徐亞知道,徐亞也很喜歡慕宛,也愛慕宛愛得入心。”貼著她的臉,冰涼的溫度冷入骨髓。
他的心也跟著跌入穀底。
“慕宛寫過很多信給徐亞哥哥的,隻是慕宛膽子很小,不敢寫上真實名字,每次落款都是慕亞……羨慕徐亞,慕戀徐亞。慕宛用著強勢的方式入侵著徐亞的生活。”不留遺憾,不舍得他在遺憾中度過。
可是,意識流失,她快看不見他的樣子。
徐氏醫院門診部映入眼簾,徐亞抱著慕宛下車。
慕宛,再撐一下,再撐一下,徐亞哥哥就把世上最幸福的一切交給你。
和護士一起奔到急診室,慕宛卻握緊徐亞的手不放開。
再放手,她怕會是天人永隔。
血沾惹上兩人一身,卻不會給人恐懼感,反而是一種溫馨。
護士無奈,隻能看向徐亞,這樣下去,病人會很危險。
“慕宛,聽話。我會在外麵,會一直陪著,再也不會轉身離開。”輕吻著被血染紅的小手,徐亞放開。
手放開,最後一絲溫暖從體內流失。
慕宛的手跌落在擔架之外,眼睛已經完全看不見,耳邊是喧囂聲音。
原來這就是人在離開的最後感受?
慕宛綻開微笑,她不會覺得痛苦,隻是遺憾太多,她打擾了他的生命,卻留給他無數遺憾。
徐亞哥哥,對不起,慕宛再也撐不起了。
不要傷心,這一世,慕宛遲到了,所以她需要趕快換下一世,好快些加入他的生命。她啊,最終選擇了一個決絕的方式離開。
結局(一)
風雨淒淒,愁得讓人化不開心底的雲霧。
一座新的墳塋,在山坡上顯得孤寂。它的位置很特彆呢,可以在有陽光的日子接受到陽光最早的位置。
它很潔淨,不會有青草蔓延上它的身,小小的墓碑上有著一個絕美女子的相,她笑得溫柔寫意,旁邊刻著幾個飄逸字體——愛妻房慕宛之墓,夫徐亞立。
纏纏綣綣,她依然成了他的妻。
她會快樂亦或是心疼他嗎?
一個溫和俊秀男子,他的發淩亂,眸內無光,以往漂亮乾淨的下巴布滿青青胡紮,他邋遢得會讓她皺眉的,可是他顧不上了,隻想陪陪她,她如此的害怕孤單,害怕寂寞。他如何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住在他掌控不了的國度。
半蹲在墓前,大手撫過墓碑上她的容顏,這是他畫的。他想勾勒她的輕鬆、她的寫意,這一世,她快樂甚少,而她的痛苦卻數不勝數。若有來世,她可以簡簡單單的過著一世清平。即使不會遇上他也好,也好的。
“慕宛,我想你了,好想好想,怎麼辦才好呢?”喃喃的,他問出口,才出口卻被冷風吹散。
她是會心疼的吧,會淡淡的皺起蛾眉,會伸出小小手掌,撫開他的憂愁。她不再,他如何能照顧好自己嗬。
“今天我們聊些什麼呢?”頭靠上冷冷墓碑,他側身問著,一如她在身旁。她怕極了孤單,所以他得話多些才行,不讓她有機會想著孤獨。
“聊聊小時候好了。”他扯起唇角,沉浸回憶。
“還記得慕宛給我的第一封信嗎?”他淡笑,從口袋裡掏出一根小小鑰匙,打開腳邊的小小木箱,箱內有著厚厚的信。他翻找著其中的一封。她的信總有一個非常特彆的格式。
“寫給徐亞的第一封信——
纖月黃昏庭院,語密翻教醉淺。
知否那人心,舊恨新歡相半。
誰見。誰見。
珊枕淚痕紅泫。
請原諒我的信打擾了你。不知道可不可以稱你一聲徐亞哥哥。
今天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雨,把院裡的小草小花打得零落一地,細碎的根莖再也撐不起一片夏季顏色。一如我現在的心情,害怕得想將自己藏起,永不見人。今天以為他們會回來的,他們答應過的,說會回來過我十歲的生日的,可是他們卻一次一次的失言。等到蠟燭儘枯,黑黑的蠟滴跌落在甜蜜的蛋糕上,染了一地的傷心。我不敢看張媽的關心的眼,讓我有種被遺棄的感覺。我不是被遺棄是不是?他們隻是忙得趕不上飛機,隻是忙嗬,不是遺棄,或是遺忘。可是為什麼我心底會有小小聲音訴說著被遺棄的事實。他們幾乎不曾出現,隻是會定期打電話回家。可是不知道沒有爸爸媽媽存在的家,還能不能稱之為‘家’?而我的存在又算是什麼呢?我隻是另一種方式的孤兒,有固定的住所,有華麗的服飾,有不儘的資財。這樣的生活過得卻分外憂心。
剛才張媽來敲門了,我不敢開門。現在怕極了麵對任何一個熟悉的人,莫名地想起你。隻見過你一麵的,卻清楚的記下了。記下了徐亞哥哥清朗的眉目、清亮的眼,對你,是充滿著無限欣慕的。因為你的和樂陽光,書上說能笑得溫柔寫意的人,一定有一顆溫柔的心。所以我想徐亞哥哥也是,因為我看過你的笑,是世界上最溫和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分享起你的快樂,染上你的樂觀。好想問問,若是徐亞哥哥遇上這樣的問題會如何解決?會像我用自我封閉的方式嗎,倔強的排斥著真正關心我的人,執著的尋找著那份不屬於我的親情嗎?是我小心眼了,以為世上的每對父母都應該圍著他們的寶貝終生旋轉,不忍片刻分離。可是並不是每一對父母都可以做到,是不?像電視裡有些父母會對孩子殘忍的施行暴力,將小孩子打得遍體鱗傷,全身青紫,仍是不解一時的怒氣。若是這樣對比,我算是幸運了,是不?
好了,就不說再見了。也許徐亞哥哥沒有機會看到這樣微不足道的信呢。但仍要祝福徐亞心靈永遠澄澈,快樂如斯!
慕亞”
合上信簽,徐亞抬頭對上墓碑上她絕美的笑靨,眼底湧起一陣濕意,喉頭緊緊,心裡酸澀不已。
“想不想知道當初我在房間,兜兜轉轉是如何回你的信嗎?”他從衣間的口袋取出一張泛黃信簽。
“回慕亞的第一封信
佛日人生皆苦
主說塵世滿福音。
慕亞知不知道天使的來曆呢?有一天,上帝入塵世,一眼看見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兒,分外喜歡,上帝對她說‘你很可愛,願不願意當我的天使?’說完,上帝送了一雙翅膀給她,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兒,便輕盈的飛起來,向人間傳達著上帝的旨意。慕亞就是一個漂亮的小天使,一定擁有的完美精致的小臉兒和善良的心扉。大人的世界,小慕亞不用去過多理會,認認真真地把每一天過得精彩萬分,用最陽光的方式度過,不煩不惱的。好不好?徐亞哥哥會等著看你滿臉燦爛的笑容,會在遠方靜靜為小慕亞祈禱幸福的。
祝慕宛快樂!
徐亞”
若回了信,他的慕亞還會悶悶不樂,還會孤獨嗎?
她嗬,可不可以不要讓他如此心疼?當初他若是積極搜尋著寫信的小小女孩兒的下落,他早會遇上她,早會愛上她,早會護著她走過所有困境,早會給她一世寧靜……
隻是,所有都隻是他的漫漫暇想,她怎麼會再出現,再給他機會收拾殘局?
“慕亞……”他喚起另一個屬於她的名,悲傷的嗓音像負傷的野獸,哀傷不已,可是她卻倔強的轉身走開,不讓他有一絲絲回轉餘地。
她是如此溫柔而倔強的女子嗬。
“徐亞。”一個嗓音從身後轉來,他怔楞,心中狂喜,急急回身。
但失望立刻漫上心底,將刹那的狂喜擊得粉碎。
“跟我們回去吧?”石雋和他的妻子走近,擔憂的看著眼前頹廢沮喪的像換了一個人的好友。他的心痛,他明了,可是再沉浸舊事,有何益嗬?
“你們走吧,我要留在這兒陪著她。她怕孤單,現在一個人孤憐憐的在這兒,肯定怕極了。我得守著她才行,不能讓她感到一絲絲的孤單的。”徐亞將目光調回她的照片上的臉兒。
“徐亞,你不明白嗎?慕宛已經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了。”石雋在徐亞身側坐下。
“她隻是睡著了,是嗬,是睡著了。總有一天她還是會回來的,她舍不得我的。她怎麼會把我給落下呢?她一定後悔不已,正祈求的上帝讓她回來,回來陪著她的徐亞哥哥的。”徐亞笑著說,隻是再多的笑卻依舊掩不住裂開的心牆,誰知道心碎了該如何補救,該如何細細縫起?
他的笑讓茹素的眼淚滑下,緩緩地,她蹲在徐亞身前。
“慕宛,她會回來的。隻是現在可不可以為她好好的護好自己,她回來若是看到了這樣頹廢的你,她會心疼的。徐亞怎麼可以讓慕宛心疼呢?她平時都太乖巧了,所以現在性情活潑了些,和我們開了一個大玩笑,當她意識到了她會回到我們的身邊的。會滿臉抱歉地走到你麵前,巧笑倩兮的說她的玩笑開得過分了,惹得徐亞心疼萬分。看看,這是慕宛曾經為我畫過的畫呢,那麼明亮的色澤,那麼美好的故事,她那麼深愛著我們,她一定會再回來的。可是徐亞,想想如果你先離開了,會不會舍得讓慕宛一個人在人間每日心酸心痛?會為了她茶飯不思,每日每日的在她的墓前,一步不離?”茹素急急的翻開那本慕宛送給她的畫冊,每一頁都有她呢,急急的淚水滴在畫中笑得淡漠的女子麵頰邊。
她傷心落淚,為慕宛,也為徐亞。
“是嗬。她會心疼的。”徐亞不動不爭,悲傷溢得滿地皆是。是嗬,他有小小傷痛,她都會心疼得掉淚呢。徐亞的眼神有些漣漪,他怎麼舍得她心疼嗬。
“所以,我們回去,好不好?好好照顧好自己,然後每一天過得精彩萬分,不讓她有一絲擔心,會每日傍晚過來慕宛麵前說著一日的索碎事情,好不好?我們在這兒蓋一楫小屋,每天晚上都陪著她。她怕黑,所以我們大家都陪著,好不好?”茹素的淚落得好凶,她的心也痛嗬。
“這是對慕宛最好的方式。她最舍不得的是你,你怎麼可以讓她放不下,無法安心放下對你的愛戀,做個快樂的天使。你快樂了,她就知足的。”石雋將傷心的妻子攬進懷中,眼神堅定的看著好友。
“好。慕宛,是嗎?這是你喜歡的方式嗎?”徐亞對著照片上的人問著,回應他的是一陣輕輕吹拂的風,一如她柔柔的輕輕撫過。他記得,她閉眼的一刹那,將手放入他掌心時的燦爛笑容。笑著讓他承諾下一世的愛戀。
他允的,允下下一世,再一世,永生永世。隻要慕亞不膩他,他願永世相伴的。
“好。我知道了。我會繼續快樂生活,你也要快樂。要等我,等著有一日,生命離體,我們再續前緣,好不好?”他閉起眼,微笑,仿佛看到她又站在他的身側。
淺笑的望著他,輕聲說了一聲“好”。
往後的日子,徐亞儘力做到了。他活了七十八歲,與可兒生了一對龍鳳胎,男孩叫慕亞,女孩取名為慕雅。他們一起教導孩子們有一個樂觀開朗性子,慕亞學畫畫,成了國際的藝術家閃閃新秀,慕雅學攝影,在國際上舉辦數次個人攝影展,都取得良好成績。
他們都知道父母與慕宛媽媽的故事,所以他們每每有新的成就都會跑上慕宛媽媽的墓前說個不定。
這一天,滿頭白發的徐亞像往常一樣為慕宛輕輕掃墓,照片上的絕美容顏絲毫未改變,可他已經變了許多,他擔心離世了,她會認不出他。
一生縱橫馳騁商場多年,他沒有真正害怕的事情,卻擔心極了慕宛的錯認,他為此數夜難眠,連可兒也被吵得睡不著。
“才一轉身,人就跑到慕宛姐姐這兒來了。”他的身後響起可兒的淡淡抱怨。
徐亞回頭,可兒也老了呢,不過仍然是他見過的最可愛的老太太。這一生,對她,他愧疚難擋。
幾十年的夫妻,他的心是留給了慕宛。
“不要這麼無辜的看著我,我是來向慕宛姐姐告狀的。”可兒將蹲在地上的徐亞扶起,將他安放在旁邊的搖椅中。
“慕宛姐姐,你評評理。徐亞哥哥擔心你會認不出他,竟然吵了我幾夜,真過分,是不是?而這會兒,又大早上不吃早飯,跑過到你這兒煩你。我們真辛苦,都得圍著他團團轉。”可兒用手絹輕輕擦拭著墓碑上的照片,照片是一塵不染的,她知道,但她每天都會習慣性的擦拭。
“對不起。”徐亞說著,看慕宛,也看可兒。
這兩個女人,他都誤了。若不遇到他,她們都可以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的。
“不用說對不起,下輩子要是徐亞哥哥再出現在可兒的生命裡,我就拿棍子把你趕走,不能再打擾我的下一世了,下輩子我要嫁個外國帥哥,所以徐亞哥哥就不要來攪局。你陪慕宛姐姐就好。”叉腰,可兒儘量表現得凶神惡煞。
“不會了,可兒會有個全心全意愛你疼你的丈夫,用全世界最完滿的愛來嗬寵你,不會再是不完整的徐亞哥哥了。”徐亞喘著氣,他雖是和可兒共度了一生,但對於可兒,他常常不自覺忽略。
“嗯,這樣才好。”可兒的眼中有遺憾,並不是因為徐亞哥哥心中無她,因為徐亞哥哥的堅持,他給她了一世的安寧,一世的嗬寵,陪她撫養兩個優秀子女,作儘一個丈夫、一位父親的職責。這一世,她無憾,但徐亞哥哥的遺憾卻多得數不清。
所以,下一世她選擇不打擾了。
夜裡,徐亞離開了,麵容滿是笑意。
家裡沒有人哭泣,可兒笑著在他耳邊祝他們情緣美滿,不再有缺憾,慕亞和慕雅在他身旁念著慕宛媽媽寫給父親的信。
所有人都相信,他們會相遇的,會續上未儘的情緣。
結局(二)
綠綠的草間,大片大片的花田中,甚至不遠處還是寧靜的湖。
陽光閃耀不已,從樹枝間照下,樹下是坐在秋千中緩緩搖擺的堪比精靈的美麗女子,她穿著淡藍色的純棉衣物,神情凝重的望著遠處。她每個傍晚都會在這兒坐上一段時間,興許是知道了她的習慣,所以這時候連老愛蹭著她的狗狗也選擇不來打擾她。
時間過得如此之久,久得她有些疲憊了。看看不便利的雙腿,她陷入了一陣憂心。她的生命是他救回來的,她又何必拘泥於一雙腿呢?
以前她會有很多恐慌的,會害怕,會不小心沉靜於自己的世界,但現在她可以敞開心扉,大方的接受起他的溫暖、他的愛戀,並不斷回饋,生命總是充滿期待的,當以為所有的路都以封住、纏死的時候,會出現一條淺淺窄窄的小徑讓堅強的人行走。就像他和她,她放棄爭取,他將她從生命懸崖處拉回,日夜守護。
她的幸福在幻想多年之後,加倍返回她的手中。
她知道,他不會在乎她身上這點小小缺陷,隻是她自己會覺得有些內疚的。她連自己都護不好呢。怎能和他走過漫漫人生路?但是沒關係是不是?他有寬闊的肩,強勁的臂,高高身型,一個不小心就可以將她護得妥妥當當,不教她再嘗人世的冷情、傷感,隻有他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此刻,他會在做什麼呢?在辦公室裡,為他肩上的責任不斷打拚著?她在心間幻想著,他被一堆煩心數據絞亂心神,賽墨的濃眉擰得緊緊,任誰都拉不開;或是在會議桌神采飛揚的演說著,他的自信定為讓無數人折服的,有時候他不需要說話,隻是淡淡的一眼,就會有無數的人為他的風采屈就。
他就是個天生領袖。
慕宛的唇間泛起微笑,他啊,總是讓她幸福得害怕下一世沒有他,她怎能獨活?
她在想什麼?
會不會想起他?
徐亞靜靜在站立在她身後,久久不動彈,用儘全力抑製著心中澎湃的狂喜。
她還在,她並沒有離開。重病看護室裡的苦鬥三個月,讓他害怕。
遇上她,他變得不再勇敢。他總是會回到最無助的時候,每天每天望著沉睡的她,卻愣是不肯醒來嗬。她沉睡了好久好久,久得他以為自己會撐不下去。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存在,秋千上的人兒轉身,看清來人後,唇間泛起一抹絕美笑靨,眉目間刻著滿足與欣慰。
“徐亞。”她笑喚著他,誰教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望著她發起呆呢。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在轉身或彎身時,看見他的身影亦步亦趨,不曾走遠或離去。
有時候她會在心底默默的感謝起那一場車禍,隻是她從不敢將這樣的認知告訴他。他是如此堅毅的男子,卻為她甘願放下無數,她怎能不感激。
“慕宛又在沉思些什麼?”幾個長腿邁開,他直達她的身側,與她一同擠進小小的秋千,幾個小小翻轉,他刻意讓自己的體溫染上她的。
“不在沉思,隻是在想,慕宛似乎沒有跟徐亞說過一句話。”慕宛抬頭,清亮的眼對上他暖暖目光。
嗬,她先愛上他,有句話理應由她出口吧。
“什麼話?”大手撫上她的肩,有些微微的顫抖,向來平靜的眸子波動連連。
“慕宛愛徐亞,很久很久了,比徐亞認識慕宛更久更久。”她的笑展開,抵達眼眸,對他探視的眼不偏不倚。
對他的深沉愛戀何需隱藏,這一生都坦坦蕩蕩,直率不已,多好!
“嗯。徐亞知道。慕宛昨天剛說過。”他也笑開,暖暖的笑容,惹人絲絲心動。
長手將她攬進懷中,他的心跳得極不規則。
耳畔有著他沉穩的心跳,身邊是他暖人心肺的溫暖,她怎幾何時也變成了童話中萬人寵愛的小公主了呢?她一直以為自己隻是彆人的陪襯的。
“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他問得小心,他的小天使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展開翅膀,飛離他的世界,到一個他無法立刻觸及的地方。
“什麼?”若是在能力範圍之內,她定當儘力。
“若是有一天慕宛真要離開了,請提前說一聲好不好,不要在我毫無準備的時候,突然消失不見。我會擔心,會傷心,會不斷的尋找的……”手縮緊,胸膛起伏,他說出他的恐慌,那樣的失意,那樣的無助,他承受一次便好。
他不承認自己是堅強、勇敢的男人,遇上她,他隻是一個會為了心愛女子發瘋、發狂的普通男人,麵對生死難題,他費儘心力,依然無法平靜抗衡的。
暖暖熱熱的液體染上她的頰麵,一滴、兩滴、三滴……甚至更多。她當初混身是血的躺在他懷中的樣子,他忘不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淚水溢出眼眶。
她好自私嗬,她不會想到他的擔心、傷心,隻顧慮自己的傷心、傷情。
“傻瓜,哭什麼。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哭的。”鼻音濃濃,卻是心悸的。
“你不是也哭了。”從他的懷中退開,用朦朧的眼看他,再也不轉開,再也不放開了。
小小的手掌拭去他的淚漬,抵上他的額,涼涼的頰麵貼上他的,她喟歎著。她把他嚇得不輕嗬。
“這一輩子,慕宛再也不會離開徐亞半步了,即便有一天,徐亞膩了、煩了、倦了,也彆想讓慕宛離開。”她的愛情不再需要她的失望和他的忍痛。
“好。”徐亞的回答好輕巧,抱起懷中的小人兒,她的腿腳不方便,但是沒關係,他會是她的腿腳的,從此天涯海角不相離了。
“慕亞。”突然,他喚起一個不曾叫喚的名字。
“嗯。”她應著。卻在腦子回轉之時,怔楞。
“我知道,遇上你,我就知道。慕宛就是慕亞,慕亞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把心交給我了,是不是?”他的唇間泛起名叫幸福的笑容,他知道全部故事,但他仍想從她口中聽到答案。
“是。很久很久了。”她也笑開。她的愛戀不再需要藏匿。
聞言,徐亞將她擁進懷中,心跳如鼓,似乎要跳出胸膛。他何其幸運,有個人愛他比愛自己更甚,更久。
一陣涼風拂過,陽光不舍的照著二人的背影,將它拖得長長。他們腳下的小徑,牽引著一個叫家的地方。
是的,當然是叫家的。
有一對慈愛的父母、一個純如天使的妹妹、一個擅長烹飪的廚師,還有兩條很老很老卻依舊健康的狗,他們的家溫暖美滿得不得了。
誰還有時間停佇在悲傷之中?
番外
天上月明,星星稀疏,零零散散間,發散著微弱的光芒,希翼著遙不可及的距離,會有同伴的感應。可是,它們等啊,等啊,等到所有的光芒用儘,等到它們化成了一閃而過的流星,它們仍舊孤寂。
地麵無數的路燈照亮黑暗,卻照不散漆黑的夜,沉默的旅途。一排又一排的街燈,一個小小女孩兒縮起身子,小小的背緊緊靠著冰冷的牆。
她有些微微的顫抖,小小的肩不自主的抽動著,唇間泛起一聲一聲幾不可聞的哽咽。大大的眼裡溢滿清水,可她卻是倔強的不讓它們落下。怎麼可以落下呢?她不要,她不承認,她有父母的,並不是小美說的孤兒。
可是,他們為什麼會不回來呢,她也從未見過他們呢。隻聽見兩個陌生的聲音,聲音告訴她,他們是她的父母。可是,他們忙得不可開交,忙得想不起遠遠的小角落會個小天使在等待他們。
沒關係,是不是?今天她以優異成績從幼稚園畢業了,班上所有小朋友,都沒有她厲害。
可是,她好希望她不要那麼厲害,就算和小美一樣也行,什麼都不會做,隻會哭鼻子。但是,小美有一對好疼好愛她的爸爸媽媽。他們總是將小美抱在懷間,或是讓小美坐在爸爸高高的肩膀。她不知道,坐上爸爸的肩膀是什麼樣的感覺,可是小美的歡樂表情是那麼酣暢,奪目得刺傷了她的眼。
是不是她太聰明、太能乾了,所以爸爸媽媽才讓她一個人?張媽也說她很能乾呢,她可以自己洗臉、刷牙,會自己擰毛巾,擰得乾乾的,不讓多餘的水分跌落地板,害得小朋友不小心滑倒。
她會將小床鋪上的小玩具擺得整整齊齊,不讓它們散落一地。
她會把自己的小衣服收儘小背包裡,不會讓它們臟。
她會……。她會好多呢。多到她十個小小指頭都無法數儘。
可是……可是,她好想要爸爸媽媽嗬。
小小女孩哭著,站起身,開始找尋,哪裡會有她的爸爸媽媽,她沒見過他們,他們也沒見過她,她怎麼找到他們呢。
小小的背影被路燈把得老長老長。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腿好累好累,酸酸的,重重的,她再也移不開腳步。
她靠著牆,在小花圃的矮矮圍欄邊坐下,不高的花草將她小小的身形遮蓋。
她好困,也好餓,可是不可以困,不可以餓,她還沒找到爸爸媽媽。
突然,牆後傳來一陣悅耳的鋼琴聲,是前幾天幼稚園老師教的“魯冰花”,她會唱的,而且唱得好好。
掙紮著,她想看清彈奏的人。
她抬起沉重的小腿,繞過小花圃,她看見細縫處的點點光亮。
寬大的院子裡,有一台白色的鋼琴,一個大哥哥正彈奏著,修長靈活的十指在黑白相間的琴鍵跳躍著,不斷的演奏出動人樂曲。
她看癡了,眼睛停留在大哥哥的臉上,因為他臉上的暖暖笑容,因為他眼底不藏匿的笑意。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大哥哥旁邊的小小女孩兒哼唱著,甜甜的聲音裡有著濃得化不開的甜蜜。
她也會唱的,可是她唱不出甜蜜,她不知道甜蜜是什麼。
“家鄉的茶園開滿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她也跟著哼唱,眼淚卻不聽話的從眼睛裡流出來,小小的腳掂起掂得發麻發痛,她仍是不放手。
她怕嗬,怕放手坐下之後,不會再看見幸福的麵貌。
回過神,她看見那小小女孩兒爬進大哥哥的懷裡,咯咯的笑開。她也想知道,他的懷裡溫暖不溫暖,會不會像爸爸寬大的懷間?大哥哥寵愛的揉揉小小女孩兒的發,大手輕輕拍著。她也想知道,他大大的手會不會為她驅逐她小小心底的寒冷與孤獨?小小女孩兒要跳舞,大哥哥會站起身,高高的身型可以將小小女孩兒護得周全,讓她一仰首就是他的支撐。她也想知道,有一雙大手牽引著的,不會怕摔著,不會怕傷著,全心全意的待在有他的地方,不爭不吵,安靜平和。
“徐亞哥哥,以後我要嫁給你,做你的妻子。”小小女孩兒笑著說話,一張小小臉兒埋入大哥哥寬寬大大的胸懷。
做妻子嗎?她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大哥哥是屬於那個小小女孩兒的,不屬於她。大哥哥對她而言,隻是難得的溫暖是不是?她不小心撞上了他們的甜蜜。
“這得等你長大了才行,現在小小的,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我呢?”大哥哥笑開,長手伸出,讓她轉著小圈圈。
“我不管,我就要做徐亞哥哥的妻子。”小小女孩兒不依了,媽媽說做妻子很好呢,每天可以幫徐亞哥哥收拾家裡,會做很多好吃的東西等待徐亞哥哥回來和她一起享用,會可以永無止境的賴著徐亞哥哥,任誰都拉不走。
慕宛看癡了,心間溢出希翼。
她也可以做起他的妻子嗎?為他準備飲食,為他整理散落的衣衫,為他一夜無眠,隻因想多記下他的一分一分的好……
她不知道,但是小小女孩兒臉兒上的歡樂,染上她孤寂的小小心靈。
很好的主意吧?
他塞墨的眉,寬厚的肩,修長的手……
慕宛瞪大起眼,細細看清他,記下他。她的記憶力很好呢,不管做不做大哥哥的妻子,她都要記起他的好的,她的溫暖不多,真的不多。是他教會了她溫暖的味道,教會她染上彆人的歡樂,自己也會跟著快樂的。
瞧,她現在不是快樂的嗎?
雖然頰上的淚漬沒有乾涸,但她的嘴角是勾起的,沒有像平時的下垂嘴角。她會記得他的,會的。
慕宛退開,小心的移下小花圃台階,她的雙腿酸得不像話嗬。
可是仍要走呢,停不下來。停下來了,她無處可去。
可是不能悲傷是不是?她有一份不屬於她的溫暖,隻是她不小心撞上了,所以她小心的記取了。
接下來,她得好好休息呢?去找尋爸爸媽媽,她要問清楚,他們是不是不喜歡她,不喜歡到連見她一麵都顯多餘呢。
可是,她一點也不想知道答案,她害怕他們的答案是“是,我們不喜歡你,一點都不喜歡。”那個時候她該怎麼辦呢?
原路再走回來,回到隻有張媽和她的大房子裡,假裝沒有這段孤寂旅途?
她像一隻小小駝鳥,將頭埋進小小的膝蓋間,身後小小的背包歪歪斜斜。
許久之後,她抬頭,望了望身後的院子,她小步小步的走過去,借著路燈的燈光,她看清門牌號,小心翼翼,她記下它們。
整整小背包,她按來時的路走回。她缺乏足夠勇氣,所以她選擇不找尋了。
長長的街,亮亮的燈照耀著她小小身形,不過沒有了先前的孤寂寒冷,因為她心懷希翼了,不再需要悲傷停貯。
這一年,慕宛七歲。
這一年,徐亞十五歲。
他不知道,有一個小小女孩兒,隻是遠遠看著他,便定了一生所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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