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思大為失望,不想這老頭居然也是這副德行,知道今天這是沒可能開門了。
“左三思記住養馬島各位有多仗義了。”左三思衝圩子內眾人一抱拳,說罷腳下一蹬,竟向梯子跑去,四肢並用眨眼間就翻過了圩牆,身後眾人被驚得目瞪口呆。
落地後左三思舉目四望,空曠的海灘上十幾個海寇正對著孫行遠追圍堵截。孫行遠身上的血跡更多了,他上躥下跳地躲著海盜,懷裡居然還抱著那個娃娃。左三思一陣心酸,向著孫行遠玩命跑去。
圩門外正努力敲著門的海盜看到圩子裡突然跳出了個人,幾個人麵麵相覷一臉茫然,呆立了片刻後趕緊追了上去。
“孫行遠你真不要你婆娘了。”左三思在地上一滾避開身旁海寇揮來的刀,順勢貓腰跑到孫行遠身邊,氣喘籲籲地道。
“左大哥你又何苦啊。”孫行遠有氣無力的聲音中有著一絲驚喜。
“你終於不說那客氣的要命的左兄了。”左三思微微一笑,走到孫行遠身後,和他背靠著背站在一起。
說話間跟著孫行遠的十幾個海寇已經湊了上來,背後追著左三思而來的海寇也到了,將近二十人的海盜圍了個圈,把孫左二人圍在當中。
“我孫行遠沒有哥哥,要是今天還能活下來,你就是我永遠的大哥。”孫行遠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如果不是左三思讓他靠著,他此刻已經倒了下去。
“都這時候了還說廢話。”左三思心想我怎麼能當你大哥呢,我要當你妹夫啊。
兩個海寇揮刀砍來,左三思心知再沒有抵抗的可能,索性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一下。”不遠處傳來腔調奇怪的男聲,那兩個海寇聞聲立刻收起了刀。
左三思順著聲音看過去,不久前見過的那名戴著眼罩左臂纏布的海寇正從不遠處走來。左三思看著他,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即使知道會死也不會拋下朋友,你很好。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在我的書裡記下來,讓你死得有些意義。”獨眼海寇的腔調仍然古怪。
“就像大穀刑部明知會死也要幫助石田治部一樣是麼?”左三思平靜地回答。
“年輕人,你懂得不少。”海寇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詫。
“你主公石田三成身在黃泉,看到你這副樣子不知會有多失望。”左三思冷冷說。
獨眼海寇的瞳孔一陣收縮。他快步上前,扯著左三思的領子把他摜到地上,瞪著左三思的那隻獨眼像是要噴火。
“你有什麼資格提治部少輔大人的名字,你是什麼東西,你懂他什麼!”海寇怒吼。
趁著他情緒激動,左三思突然伸手,扯下了他左肩上的藍布。
“大一大萬大吉,一人為萬民儘力,萬民為一人儘忠,天下方能大吉!你委身海寇,斬殺無罪的平民。你又哪裡對得起石田治部的教誨,哪有資格佩戴治部少輔的這麵旗印!”左三思從地上爬起,猛地展開藍布,大一大萬大吉六個字隨著海風飄動。
獨眼海寇如遭雷殛,像是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般頹然坐到地上。
“我不想的,可我沒辦法,治部大人,您寬恕我。”海盜眼神空洞,低聲自言自語。
“賭中了。”左三思長舒一口氣,在心中說。
他深深感謝自己在現代時的玩過光榮的遊戲,不然今天必死無疑。眼前這名海寇顯然是個日本人,是石田三成的舊部。
石田三成是曾在萬曆年間入侵朝鮮的豐臣秀吉的得力部下。豐臣秀吉侵略朝鮮未果病死,死時其子尚幼,雄居關東的德川家康便趁著主少國疑逐步竊奪豐臣家的權力。家康兵強馬壯,在秀吉生前便在豐臣家據有高位,也是豐臣秀吉的托孤人之一。德川家康的篡奪之舉在豐臣諸臣眼裡無異於白帝城托孤後諸葛亮反了,因此無人敢公開與之對抗,位高權重者都與德川交好聯姻,等著江山易主。
石田三成不過是個頗受秀吉年輕的民政官僚,根基淺薄,手下地盤兵馬不足德川的十分之一。但在豐臣的天下風雨飄搖之時,平時深受秀吉信賴的各大諸侯不動,秀吉一手提拔的年輕將領不動,石田一介年輕的官僚卻逆天下而動。他聯絡包括其好友大穀刑部在內各路對德川不滿的勢力,悍然起兵,雖然最終仍然身敗身死,但卻在日本曆史上書寫了一段忠義的絕唱。三成死後,石田家滅亡,舊臣亦星散四方,這名獨眼人,或許就是在那時流落閩粵成為海寇的。
“我原以為石田治部的舊部定是忠義之人,多年來一定都在謀劃著複興石田與豐臣家,不想竟有你這苟且偷生之輩。”左三思兵行險招,想再激他一激。
“你如果存了份把我罵走的心的話就省省吧。”獨眼海寇片刻間居然已將崩潰的情緒恢複正常。
“我收了錢的,你和你身後那人今天必須死。”海寇扛著刀,從地麵站起來說
收錢?
左三思打了個寒顫,心知今天這事絕沒有那麼簡單。
“那如果我說我可以幫你複興石田家呢?”左三思又說。
“複興?”獨眼海寇冷笑一聲。“先不說你隻不過是一介漁民,複興也要先有石田的血脈才行。治部少輔的兄弟皆已戰死,子嗣也儘皆被令削發為僧終日被監視。主家的血脈已經斷了,要怎麼複興?”
“石田治部的次子逃到了東北津輕,現在叫杉山源吾。”左三思雙手抱胸,從容地說。
獨眼海寇驟然拔刀,刀尖直抵左三思的喉結。
“你最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獨眼海寇臉上雖然猙獰,但心裡已被驚的翻起了滔天巨浪。石田確實有個次子在戰敗後脫離德川家的控製逃走了,但他的下落是個秘密。石田舊臣雖然都知道這麼個下落不明的次子,但隻有包括他在內的極少數核心家臣才知道這個次子逃去了哪裡,這山東小島的明國人怎麼會知道這種隱秘。這個次子是複興石田家最後的希望,任何知道這個秘密的外人都需要被抹殺。
“殺我不是個好選擇,你為什麼不覺得有能力知道這些事情的人也有能力幫你完成大願呢?”左三思猜到海寇心中所想,麵不改色地撥開了他的刀。心裡卻想我有個屁能力,我就是玩過光榮遊戲而已。
獨眼海寇若有所思,片刻後放下了刀。
“你很有意思。”獨眼海寇拄著刀,上下打量著左三思。
“所以你要和我合作麼?”左三思被他盯的不自在,於是晃了晃脖子。
“我可以放你一馬,但合作還是等你活下來再說吧。”
“你他媽不是要放我一馬麼,怎麼我還是活不下來。”左三思破口大罵。
“你自己做的好事。”海寇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海灘。
左三思望過去,一名海寇肚子插著刀,倒伏在海灘上。他的腸子流了出來,血染紅了周圍一片地麵。赫然就是他剛剛逃命的時候捅死的海盜。
“若是尋常人也就算了,可你殺的是魚山島馬宸的二兒子。這馬宸手下有三條船一百多號人,投在鄭一官帳下,是江浙一帶有名的海商,連我也不過是他雇來的打手而已。你殺了他的兒子,少則五天多則半月他必來報複,到那時你一樣是個死。”海寇臉上充滿了戲謔。“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今晚連夜就劃船跑了。你性命無憂,隻用這些和你無親無故的島上百姓替你去死就好了,劃算得很。”
“若是你不走,又還能活下來,那就證明你確實有點本事,我就和你合作。”獨眼海寇肩扛長刀,轉身離去。圍著左三思和孫行遠的海寇們也跟著他一同離開。
“看在你和我聊了這麼久石田治部的份上最後給你個忠告吧,當心你身邊的人。”行不兩步,獨眼海寇忽又回頭,對左三思說道。
海寇們也不收拾屍體,徑直走向岸邊揚帆離去。天空中一道驚雷閃過,大雨傾盆而下,左三思看著那具屍體,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