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啊,看到穿綾羅綢緞的大戶人家就繞著走,抓窮鬼還不會?”
“屬下明白。可是大人,現在正是農忙之時,況且我寧海州沿海,海溢必然會衝壞這些百姓的房子與農田,這節骨眼上抓壯丁是不是……”唐繼盛畏畏縮縮的。
“沒什麼是不是的,五丈河清水河要是泛濫了,這些老百姓也同樣沒好果子吃,但朝廷怪罪下來,你我都得去遼西充軍。”劉練臣扯著唐繼盛的衣領說道。
唐繼盛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屬下領命。”唐繼盛跪拜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劉練臣微笑,“也不著急,今天你先回去通知百戶們,明天一早再出發也不遲。”
“指揮使若是沒彆的吩咐,屬下就告退了。”唐繼盛直起腰。
“去吧去吧,好好做啊兄弟。”劉練臣拍了拍唐繼盛的後背以示鼓勵。
唐繼盛站起身,微微扯起嘴角,回應劉練臣的舉動,而後渾渾噩噩地走出了寧海衛衙署的大門。
見唐繼盛出門,手持雨傘等在一旁的親兵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
“千戶大人,劉指揮沒難為您吧。”親兵關切地問。
唐繼盛回頭看了一眼,衙署大門上方懸著的“保境安民”四字牌匾在陰雲下顯得黯淡不清。
“今天以後,唐繼盛這個名字要遺臭萬年了。”唐繼盛輕聲說。
一道雷閃過,牟平城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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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淅淅瀝瀝的雨仍下個不停。
賀久被雷雨聲炒的煩躁,手中握著的筆抖了一下,在宣紙上畫出一道難看的橫來。
“媽的。”賀久低聲咒罵,將紙團成一團丟到地上。
地麵上已經堆了一大片團成團的廢紙。紙上都密密麻麻的寫著字,開頭或者是“敬啟登州知府”,或是“謹呈登州兵備道”。
賀久把筆丟到一邊,癱在椅子的靠背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屋頂。
“老爺回來了。”
賀久正發呆,大門外忽然傳來了轎子落下和奴仆呼喊的聲音。
“把那個孽子叫到書房來。”賀久的門外傳來父親賀鳳路過的聲音。
片刻後一名奴仆推開了賀久的門,賀久早已會意,不等他說話就邁步走向書房。
“父親,您叫我。”賀久站在書房外,一揖到地。
“進來。”書房中,賀鳳的聲音透著股疲倦。
賀久進門,卻見到書房內沒有一個下人。賀鳳孤零零地坐在桌案後的椅子上,麵前點著一支蠟燭,隨著一陣風吹過,燭火一陣搖晃。賀鳳的頭發花白,昏暗的燭光顯得他更為憔悴。
“你還是不打算說你前幾日的傷是怎麼搞出來的麼?”賀鳳看著在桌案前站定的賀久,低聲問。
“和父親說過很多次了,是和幾個朋友釣魚時摔傷的。”賀久低頭回答。
“哼。”賀鳳咳嗽一聲,“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能瞞幾時就瞞幾時吧。”
“父親必然長命百歲,怎的說出這種話來。”賀久上前一步,麵露關切。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剩幾天了。方才唐千戶給我派了任務,明天我就要出門去做,過幾日我處理完此事,你就帶人去養馬島提親吧,讓我能在活著的時候看你成家。”賀鳳擺擺手,示意賀久站在原地不必過來。
“不知唐千戶又讓父親做什麼?”賀久一直沒敢說自己在養馬島上的事情,隻得岔開話題。
賀鳳猶豫了一下,但想到麵前這人是自己唯一的兒子,沒什麼可提防的,便張開了口。
“這幾日有海溢的風險,唐千戶讓我在寧海州裡抓壯丁去修堤壩。”
“敢問父親,寧海州全境男丁都在征調範圍內麼?”賀久聞言內心一動,麵上忍不住露出驚喜之色。
“是又如何。”賀鳳不滿地瞪了賀久一眼,心想抓壯丁這種喪良心的事情他居然笑得出來。
“兒子不孝,請父親恩準一事。”賀久忽然跪下,“懇請父親借我五十軍士,兒子願為父親分憂,去養馬島上為父親征調民夫。”
“你今天怎麼了?”賀鳳麵露疑惑,不知這平常行事悖逆的兒子今天怎麼忽然要為自己分憂了。
“剛剛父親說要在去世前看兒子成家,真是讓兒子羞愧不已。父親身體不好卻仍想著兒子,兒子平日卻多頂撞父親。兒子想到此層,真是悔不當初,隻想為父親分憂。”賀久哭了起來。
“兒子,快起來。”賀鳳趕緊站了起來,走到賀久身邊把他扶了起來。
“我兒長大了啊。”賀鳳的上下打量賀久,臉上也是老淚縱橫。
“父親為我多年勞苦,現在已經是兩鬢斑白,兒子怎敢讓父親再受那鞍馬勞頓之苦。那養馬島是我婚約之地,親家孫家又是島上大族,兒子去一定能征調許多民夫,大大地為父親解憂。”賀久哭聲不止。
“難得你有這份心。”賀鳳擦掉眼淚,抱住了賀久,“好,爹就答應你。你去替爹征調養馬島的民夫。”
左三思,你落到我的手裡了。
賀久哭聲止歇,架在賀鳳肩上的臉露出無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