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之上!
夜深人靜,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綠色的琉璃瓦上,反射著柔和的光華。
風輕輕作,葉沙沙響。
一道佝僂的身影,馭著空氣飛到殿頂上,望著坐在翹簷上低頭抿酒的黑衣遮麵劍客,滿目凝重之色,拱手行禮道:“閣下是何人,為何在昭帝寢宮之上?”
此人能避開戒備森嚴的侍衛軍,悄然無聲摸進皇宮中,實力定是了得,陳公公不敢大聲妄作,語氣淨顯緩和。
眼見自己被人發現,劍一輕輕抬頭,手握酒壺站起,眼裡並沒有一絲驚慌。這偌大的陳國皇城本就戒備森嚴,何況此處又是昭帝的寢宮。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當年讓人聞風喪膽,叱吒陳國的平南王吧。”
劍一晃了晃腦袋,也不知是因為剛才的事,還是因為喝酒的緣故,麵紗下的兩頰呈現出暈紅色。月亮從半空徐徐升起,朦朦朧朧的勾勒著淡金色的光芒,渲染了他一身神秘。
陳公公但聞此話,內心一沉,略有沉默,還是點頭道:“不錯,老奴正是。遠道而來皆是客,請隨老奴進房中一敘,不知閣下意下如何?”
“不必了!”
劍一淡然的將酒壺放下,瞧了瞧皮包骨的陳公公,緩緩開口道:“我對你陳家沒什麼想法,你也用不著如此戒備我。”
陳公公不動聲色,內心卻不由得一鬆,收了拂塵,於胸前一擺,微微笑道:“多謝閣下,不知閣下此來所為何事?”
劍一沉聲道:“薛家要查的凶手是我朋友,此話你轉告昭帝,不要對他們出手,否則,你們陳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另外,我還需要你們幫我找出他們的蹤跡,一有消息,立馬到來福客棧通知我。你陳國危難之時,我可以幫一幫。”
“不敢!”
陳公公臉上大喜,激動得身體輕輕顫抖,恭敬的鞠躬:“閣下,老奴會為您全力追查他們的消息,並暗中派遣高手保護。”
“嗯,很好!”
劍一輕輕轉身,又似想到了什麼,扭頭說道:“小心穆易慈,這個女人不簡單!”
話語末了,劍一修長的身影便隱在夜色中,轉眼間消失在月色撩人的皇宮之中。
“真是天佑我陳國啊!”
陳公公喜不自勝的對著夜空說了一句,轉身落在地麵,匆匆去命密探查訪李忘塵和洛羽的消息去了。
昭帝寢宮中,懸著黃金飛空吐珠的寶羅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榻上設著金蠶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玉帶羅衾亂淩淩的鋪在床上,穆易慈拉上大被裹著自己的身體,眼裡含著幾分委屈,麵上呈現幾分嬌羞。
昭帝大汗淋漓,頭發淩亂,疲軟的靠在枕邊,他的目光慢慢劃過穆易慈蝴蝶微憩般的睫毛,紅潤如同櫻桃的豔唇,最後落在不慎裸露在外的香肩,不免呼吸又是一緊。這潔白如牛乳般的肌膚,即使枕邊放著的明珠都抵不上膚色熠熠生輝,可真是夠得起勾魂奪魄。
“小慈,等朕扳倒了薛家,幫你報了仇,朕就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封你做慈妃。”
昭帝火熱的目光定在了穆易慈透著絲絲嫵媚的眼睛上,動情的說道。
穆易慈微微蹙著眉頭,眼睛顧盼之際,偏生了幾分魅人的模樣,猶豫了半晌,輕聲道:“多謝陛下。奴婢既然跟了您,就是您的女人。可奴婢先前是薛平之的遺妾,隻怕會給陛下蒙羞。承蒙陛下的厚愛,這個身份,奴婢不要也罷。”
昭帝聽完,內心深處仿佛有一汪清溪在緩緩流淌,他用手輕輕反抱穆易慈的身子,聲音無比溫柔的道:“這是朕的江山,朕想怎麼做,朕就怎麼做。這個身份,朕一定會許諾你。”
……
第二日,晴空澄碧,萬裡無雲。
太和殿早朝上,昭帝著一身明黃色龍袍,威武霸氣的坐在龍椅上,褪去了往日的青稚和懦弱,淩然俯瞰殿前躬身站立的一群文武百官。
一眾百官假意脅肩低眉,左顧右盼,卻不見薛乾上朝的身影,都不由得愣了愣。
“眾愛卿,朕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龍椅上的昭帝觀察許久,嘴角戲謔一笑,不吭不卑的聲音從薄唇中輕輕溢出:“帶人!”
殿外,一身囚服在身的翰林院大學士張長弓被兩個披堅執銳侍衛帶了進來,壓跪在地上。
昭帝橫眉冷對,沉聲問道:“張長弓,朕問你,為何要將今科狀元的身份調換?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當誅九族。”
張長弓跪在地上,經幾日的嚴刑逼供,早已渾身是傷,臉色發白,儼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哪還見得當初大學士的威風?聽見昭帝的話,身子顫了顫,匍匐在地麵,聲淚俱下:“聖上,冤枉啊,微臣哪有這個膽子,這一切都是薛將軍逼迫微臣乾的。”
“哦,你說這一切都是薛將軍乾的?”
昭帝用手指輕輕的叩著龍椅,臉上神情肅穆,目光如炬,就像是在刻意壓製自己的怒火一般。
張長弓不敢抬頭望一眼昭帝,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連連點頭道:“聖上,微臣如若不按薛將軍的話做,他就要殺了微臣,微臣被逼無奈,隻得按他的意思調換了黃彥朝狀元的身份。”
昭帝聞言,憤然一拍龍椅,怒氣衝天的站起身,拂袖道:“哼,在朕的麵前,誰敢殺你,他區區一個鎮邊將軍竟敢如此放肆,簡直沒將朕放在眼裡!”
張長弓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斷地哭嚎著,將頭深深埋下,鼻涕眼淚一大把:“聖上,微臣所說,句句屬實,還請聖上為微臣做主!”
昭帝瞧了張長弓一眼,收回目光,消了消怒氣,方才坐下道:“你雖為薛平之所逼,但你府上搜出的十萬兩黃金,該做何解釋?乾脆不要解釋了,十萬兩黃金不是小數目,將他拉出去斬了。”
“聖上,饒命,微臣知錯,求聖上饒恕微臣。”
張長弓臉色發青,冷汗直冒,拚命的掙紮著身後兩個侍衛的拖拽,不斷央求昭帝放過他。
“慢著!”
昭帝起身,一步步的走到張長弓的麵前,淡淡的笑了笑。
張長弓喘著粗氣,徒然的跪在地上,不斷地開口向昭帝表示感謝。就在滿朝的文武百官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昭帝突然奪過一個侍衛手中的明晃晃的刀子,雙手握起,一刀斬下。
一個滿是鮮血腦袋在殿前滾了一圈兒,正好落在戶部尚書鄭翀的腳邊,嚇得他腿腳一軟,直接撲倒在了地上,頭皮發麻,不知所措。
百官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內心忐忑不安,皆是嚇得臉色蒼白,惶恐不安的跪了下來。曾經懦弱無能,膽小怕事的昭帝,竟然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親手斬了張長弓,昭帝臉上被濺了幾滴鮮血,他淡然的伸手擦去,威嚴堂堂的道:“傳朕命令,即刻剝奪薛平之鎮邊將軍的身份,宰相知情不報,收回半邊兵符。王友,快馬加鞭通知宰相,如若不交兵符,後果自負!”
“是!”
王友接下聖喻,快步離去。
一時間,朝中鴉雀無聲,低著頭,相互示以目光,膽戰心驚,大氣不敢出一下。
昭帝扔了刀子,甩甩寬大的龍袖,走上龍椅坐下,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一樣,微微抬手道:“眾愛卿平身!”
鄭翀從驚嚇中回過神,又緩了緩氣,走上前躬身道:“聖上,此事萬萬不可啊,薛宰相為陳國鞠躬儘瘁,勞苦功高,您要是剝奪了他的兵符,恐會引起黎明百姓的不滿!還請聖上三思啊。”
“請聖上三思啊。”
“請聖上收回成命。”
……
滿朝的文武百官,一個接一個跪了下來,附議鄭翀的話。昭帝低頭看去,竟有大半以上是為薛乾求情的,不禁臉上露出了難色,開口問道:“可朕已命王公公前去通知宰相,此時恐怕已經出了宮,依眾位愛卿諫言,朕應該怎麼辦?”
鄭翀想了一下,頷首道:“聖上可命人前去阻攔,收回成命!”
一時間,那些為薛乾求情的大臣們皆點頭同意。
“既然如此,那朕可要辛苦各位為宰相求情的愛卿們了,不過在此之前,朕還有一樣東西,讓眾位愛卿先過目。”
昭帝示意身旁的陳公公,陳公公領命,將手中一直抬著一個黑色錦盒打開,昭帝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繼續說道:“薛平之率領朕的十萬鎮邊將士,全部死在吾夷城。眾位愛卿皆有耳聞,十萬大軍,是被兩個高手所滅,你們或隻當是無稽之談。君無戲言,朕告訴你們,就是兩個人,滅了我陳國十萬鎮邊大軍。而這一切,都因為和薛平之死仇,薛平之縱是死上百次,也不足以抵罪。今天,朕要給眾位愛卿看的東西,正是這兩個人留下的。”
陳公公已經將錦盒裡的東西拿了出來,當著朝中的文武百官緩緩攤開。一股冷風,從那麵攤開的人血戰旗上凜冽發出,在朝中刮過每一位官員的麵龐,都覺得內心一涼,脊背發寒。
戰旗上一行猩紅的血字,是那麼的奪目刺眼。
鄭翀等人魂不守舍,瞥見那旗子上麵的血字,急忙又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他們深知,這一句話代表著什麼。
昭帝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戲謔的道:“既然諸位都看見了,誰來告訴朕,此話到底何意?”
鄭翀渾身一顫,死死的跪在地上,臉上陰晴不定。眾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聲,不知怎麼辦才好。
半晌,見無人回答昭帝的話,鄭翀隻得硬著頭皮道:“聖上息怒,依微臣所見,這是凶手挑撥離間之計。宰相這些年來恪儘職守為國為民,絕無二心。況陳國危難之時,是宰相大人親力匡扶社稷,令岌岌可危的陳國得已不被他國吞並,宰相勞苦功高,公垂竹帛。聖上聖明,還請聖上不要聽信謠言,還宰相一個公道。”
“聖上,尚書大人所言極是。宰相是我們陳國的英雄啊,有他在,我陳國十年以來平安無事,這一定是彆國的陰謀,還請聖上明察。”
……
鄭翀話剛出口,那一眾跪在地上的百官們都點頭附和,將這麵戰旗推到了王朝之間鬥爭的風尖浪口。
昭帝耐心的聽著大臣們一副道貌岸然的話,內心厭惡不已,卻不喜形於色,輕聲道:“諸位愛卿說的都有道理,為了陳國的安危,此事就作罷。還請剛才為宰相求情的愛卿們,請轉身,速速將朕的王公公追回來,萬萬不能讓敵國有機可乘啊!”
鄭翀等人跪在地上,心裡不禁“咯噔”響了一下,麵露難色,遲遲不肯起身。他們都知道,這是昭帝有意為難他們。
昭帝觀察眾人的臉色,適時陰沉的問道:“難道朕的話都不聽了嗎,還是,真想和朕作對?”
“微臣領命!”
鄭翀等人眼見大事不妙,隻得躬身領命退出殿外,昭帝冷冰冰的話語又在耳旁響起:“給朕跑,跑不到薛府,朕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時間,皇宮中,有上百位大臣慌不擇路,提衫跨步,喘著粗氣,一刻不敢停息的往薛府趕去。
“聖上威武!”
朝中,剩下的小部分大臣心情澎湃,熱淚盈眶,恭敬的跪在昭帝下方。
“好,眾位愛卿都是朕的心腹,朕的陳國就靠你們了。薛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一定要讓他身敗名裂。”
……
今日的梁京,出現一幕令人無比費解的事情。
寬敞的大街上,一群位高權重的大臣們提著官袍,上氣不接下氣的往薛府的方向跑去。人們駐足觀看,都吃驚不小,想陳國自建立以來幾百年的曆史,還未出現過如此荒唐又滑稽的事情。
一些昭帝刻意安排的侍衛們,穿上老百姓的衣服,在人群中大肆宣傳那麵旌旗的事。一時間,關於薛乾要造反的事,成了大街小巷人們口頭上閒言碎語,小聲議論的話題。
而同一時間,王友率兵直衝薛府,將長戟高門的薛府裡裡外外圍個水泄不通。
薛海將此事告知正用早膳的薛乾,薛乾赫然而怒,摔了手中的碗,拂袖走出薛府。而王友已在府外等候多時,見到薛乾,笑嗬嗬的道:“宰相大人,彆來無恙啊。”
薛乾氣得下巴的胡須直抖,沒好臉色的問道:“王公公為何率兵圍了我薛家?”
王友躬身道:“聖上命咱家來傳話,關於薛平之將軍的死已查清,特來稟告宰相大人。”
薛乾聞言,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一下,他對今日朝上發生的事情並不知曉,奇怪的問道:“難道聖上已經抓到凶手了?”
“凶手並未抓到!”
王友皮笑肉不笑的道:“不過,聖上查到了薛將軍因自己的一己私欲,導致我陳國十萬鎮守邊關的大軍全部慘死,此罪不可赦,禍連整個薛家,但聖上念宰相大人功高蓋世,隻是剝奪薛平之鎮邊將軍的身份,讓您交出手中的半邊兵符,所有的事既往不咎。”
但聽此話的薛乾渾身散發出一股逼人的寒氣,不屑的道:“老夫這些年為聖上立下了汗馬功勞,此番竟是想剝奪老夫手中的兵符。聖上不想追查凶手直說,何以要我兒犯的錯來威脅老夫,老夫從來不吃這一套。王公公,你回去告訴聖上,這個兵符老夫不會交出的,除非,他能將殺死我兒的凶手帶到老夫的麵前。”
王友陰惻惻的笑道:“咱家隻是奉命行事,宰相大人可真會為難咱家……如若宰相真不給,咱家隻能帶這一群毛手毛腳的侍衛將您府上搜一個底朝天了。所有人聽令,給咱家搜!”
“大膽!”
薛乾大手一招,府裡衝出數道氣息強大的身影,無一遮掩的擋在薛府前。
王友抬手止住後麵行動的侍衛,凝重的望了望薛乾身後一眾淩厲的生麵龐,沉聲對薛乾道:“想不到宰相身邊高手如雲啊,真是不簡單。”
薛乾負著手,冷冷的道:“王公公,老夫話已說清,你膽敢帶人闖我薛府,老夫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若是識相,就此離去,將老夫的話帶給聖上,老夫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哈哈!”
王友高聲大笑,意味深長的道:“宰相大人恐怕是早已有預謀了吧?”
薛乾目光一凝,死死盯著王友,厲聲道:“我薛家扣不起這頂帽子……”
“薛宰相,王公公,千萬不能動怒。”
薛乾話還未說完,但見遠方跑來三兩個將軍,喘著粗氣,大聲道:“聖上下令,讓王公公你收回成命!”
隨著這幾位將軍的到來,後麵又零零散散的跑來一群大臣,也顧不上地麵臟不臟了,頂著烏紗帽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王友嘴角微微上揚,臉上卻不見任何表情,出聲問道:“各位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鄭翀好不容趕到,臉色發白,嘴角乾裂,顧不上擦汗,擋在王友的麵前道:“聖上命我等前來通知你,此事是他國嫁禍,聖上稍欠考慮,已收回成命,公公不用管了,隻可回去複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