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音終究還是止住了腳步,歎了口氣,回過神去伸出手“過來吧。”
小係咧開嘴笑了,黑黑的臉,白白的牙齒,看著有點滑稽。慧音也笑了起來。
四人都展開了笑顏。
一老一少的影子在互相靠攏,最後雙手相扣。
多麼溫暖的春天。
小係沒有法號。
“也是個可憐孩子,隻是填飽肚子便可,何必跟著我們這些大人做那看破紅塵的一套呢。她以後若是想離開,也能走得毫無束縛。”
隻是小係為了表明忠心,硬是讓比丘尼給她剃了度,圓滾滾的小腦瓜子看著奇怪卻也可愛。
慧音看著心疼。
“謬生多了個玩伴,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她去彆院裡看望容恩時提起這件事。
“這樣啊,”容恩在縫紉機旁熟練的操作著滾輪和踏板,頭也沒抬,“看來也是個沒媽的孩子。”
慧音不回答。
她沒說,她牽著那孩子的時候,錯覺的以為那是少年的容恩給了她一次彌補的機會。
她覺得她作為母親的心臟在一點點填滿。
還是遲了麼。
慧音開始教兩人識字,不是師父們平時學習的經文,那個年歲孩子們該看的童書,她每次去縣城裡都會捎上兩本。大概是年歲的問題,小係學得比謬生快許多,後來她主動提出要去跟著師父們學法,慧音便隨著她去。然後小係朝一臉“癡傻”的謬生得意地扭扭小屁股就蹦出了慧音的臥房,飛去了足戒堂。直到有一天小係跑到慧音麵前磨蹭了許久終於滿臉通紅的憋出一句話“大師,我······我還是和謬生妹妹一道學吧。”
“出爾反爾,得罰。”慧音放下手中的茶盅,故作嚴厲的說道。
“啊(tt······”
於是小係開始了她灶房生涯的修行之路。大概是本性使然,跟隨著食物來到洗塵庵的小係廚藝進展的飛快,灶房老師傅數月後便退去老法師的住處,全心念佛去了。
隻是小係時常打盹過了飯點,被師父們數落了無數次,記性也不見長。
“唉,隨她去,隨她去吧。”既然大師都這樣開口了,其他師父也無話可說了。
至於為何這個十年前才來的慧音如此受人尊敬,連住持也畏她三分,作者在之後若是想起便給各位聊聊幾句。此時且把話題轉回正在市集裡瞎轉悠的二人身上。
謬生之前都是跟著慧音來的。鬨哄哄的集市上,小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人群熙嚷,謬生緊緊抓著慧音的手,低著頭偷瞄著周圍,大大的草帽罩住她雪白的短發。小心翼翼的樣子,生怕一不小心被擠丟了。集市在她腦子裡,就是一個概念——“亂”。
她還是頭一回跟著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來這裡逛。
不一樣的體驗讓她開始重新看待這個山下熱鬨的世界。
小係不帶她去買麵粉,不帶她去買瓜果蔬菜。她帶她去吃酸酸甜甜的冰棍,帶她去新開張的茶館裡看一個裝滿會動小人的“電視機”,噢,最了不起的是,她還帶她翻了某小學的鐵門,去教室門口偷看許多跟他們一般年齡的孩子們唱歌畫畫。
最後學校的老黃狗追得她們滿壩子裡亂跑,教室裡的孩子們都好奇的塞到窗口、門口觀看,嬉笑成一片。
門衛罵罵咧咧打開鐵門攆她們出去後,額手歎惋“現在這年代,尼姑也不像話了!”
兩人逃也似的跑出幾百米開外,小係摁著大腿直喘氣“媽呀,嚇死我了!”
謬生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勾了勾她的手指頭,甜甜地笑了“姐姐,好好玩!”
小係心想好玩個屁,小命都差點不保,不過還是捏了捏謬生粉紅的小臉蛋,笑得一臉肆意“好玩兒吧?以後姐姐經常帶你出來玩好不好啊?”
謬生被捏的皺乎乎的小嘴巴斷斷續續的說道“好······好啊。”
小係滿意的鬆開魔爪,兩手叉腰,抬頭看著高空劃過的幾隻麻雀“以前我呆的那個縣城,有個小孩常去玩的地方,叫做‘遊樂園’,我有幾次偷溜過檢票口,還沒走幾步就被攆了出來,有一次好不容易靠近了‘摩天輪’,我看見許多爸媽帶著他們的娃進到那個小小的‘屋子’裡,然後一點點的上升,上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你不知道,在下邊看,那上麵就像是和天空連著一樣的,可漂亮了!我就想著等下一輪我就趁工作人員不注意蹦上一個屋子。結果一輪還沒完呢,我就被保安發現拖了出來。我不聽他們的,我用腳踹他們,哈哈,還咬他們的手!他們就罵我小瘋子,他們掐我的臉,我跟你講,可不是嚇唬你,那可真狠心啊,比剛剛那門衛凶了不知多少倍,真真的給我掐出了血珠子來。還好那個時候我小,不懂得愛美,不然鐵定給他手咬下一大層皮來,哈哈!”
謬生皺著眉頭看著小係無所畏懼的側臉,她頭一回覺得小係跟她說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小係突然回過頭來用食指刮謬生的小鼻子,謬生“啊喲”一聲,整塊臉都快擰成一團。
小係捧腹大笑“你個小屁孩兒怎麼老是擰巴著眉毛啊,我欺負你了還是怎麼著?”
謬生欲哭無淚。她真想說,你就是欺負了,欺負好幾年了。
小係沒等她表達情感就又拖著她開始跑。
她們跑出集市,跑過村莊,汗水浸透了她們的衣衫,可她們越跑越快,笑聲如鈴,行人們紛紛駐足,柔和的目光目送著纖瘦的背影漸行漸遠。
謬生看見高她兩個腦袋的小係坦然的脫去長衫外衣,穿著薄薄的內衣,曼妙的身姿矯健的躍入小溪中,濺起一大片晶瑩的水花。
她看見她的小係在小溪裡彎下腰捧起清澈的水灑下她,她記得她那時忘了躲。
她還看見她的小係動作坦蕩的揭下布帽,露出青黑的頭頂。
她聽見那時滿眼淚光的小係說“即便是那樣垃圾一樣的生活,可我還是想回去,想著去坐一坐那個接近雲端的小屋子,享受白癡一樣一家三口的夢。就這麼在山上老去死去,我不甘心。”
小係猛地拉她下水,草帽掉落在水草裡,謬生雪白柔軟的短發被汗漬緊緊貼服在耳側,溪水漫過她的腰間。
“謬生妹妹,等我的頭發長到你現在這麼長了,我就離開。”
謬生膽戰心驚的抓著小係的手臂。
她覺得小係說的好像沒有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