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無終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他停下腳步,用袖袍捂住嘴啞聲笑了起來。
這沙啞蒼老的笑容被衣袍遮蓋後變得悶悶的,不似原先那般刺耳,卻變得異常詭異,像是從久遠的過去跨越時空而來。
片刻後,詭異的笑聲止住,勒無終道:“所謂人心有鬼,是人是鬼定義自在人心,生者可為鬼,亡者亦可稱人。”
沙啞蒼老又詭異歡愉的話語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刺進了駱昭的腦海中,刺穿他僅剩不多的理智,嚇得他哆嗦著環抱雙臂,兩腿略微打顫,連站立這個簡單動作都變得異常艱難。
謝翊川無暇顧及駱昭的變化,反而緊盯著緩步遠去的大少爺。
陽光下,薄棲寒的影子清楚地印在地上,可大少爺在白日裡撐傘,屬於他的影子被完美藏匿在傘的陰影下,壓根無法從肉眼判斷是否存在。
侯涅生也低頭沉思起來,思考要不要找個機會提醒勒無終兩句,不然照他這種玩法,怕是不用兩天就能把這些普通人全嚇死了。
隻不過......
侯涅生又快速打量駱昭一眼,他現在還不能確定這人有沒有演戲的成分在裡麵。
勒無終可不管自己這行為給駱昭與謝翊川帶來了怎樣的陰影和猜忌,他將盲人的形象貫徹到底,敲著盲杖緩步回到村子。
直到進入設有冰霜隔絕氣息和聲音的祠堂偏房,他才忍不住笑了起來,“啊哈,笑死我了,哈,真是笑死了,他們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我還沒做什麼呢,怎麼自己就把我想象成鬼了啊。”
他腳一抬,坐到桌子上,笑得差點整個人都躺了過去,“到底是怎麼問出那句話的啊,也不想想鬼怎麼能大白天出來呢,瞧把他嚇得,哈.......”
“彆笑啦。”薄棲寒將傘往旁邊一扔,插著腰,小大人似地問道:“有人現在莫名其妙拿你當鬼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當然是順著他們的意思來了。”勒無終坐起來,兩手撐在桌子上,歪著腦袋望向薄棲寒,“隻要有足夠的留白空間,他們會自己想象關於我的一切,送上他們認為的劇本和真相,而我隻順著他們的想法加以引導和暗示,讓他們堅信內心所想。”
他笑著眯了眯眼,聲音有種過分的歡愉,“你看,他們這不就把劇本主動送給我們嗎?”
“這是一個遠離人煙的海島,不知經曆了何種變故,隻剩兩個活人了,可在外來者登島的第一天,島上維持了一種奇特的假設,即還有些許活人存在的假象,可隨著大少爺的出現,假象徹底破碎了,除你之外所有島民都消失不見了。”
“這群外來者又驚又恐,一邊是會掠奪四感,真實存在的怪魚,另一麵是人鬼難辨的大少爺和.......”
“停!”薄棲寒打斷勒無終,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你是傻子嗎,是人是鬼,看一下你有沒有影子不就知......”
薄棲寒剩下的話被噎在喉嚨裡,在頭頂燈光的照射下,勒無終本該映在桌上的影子居然消失不見了。
“你.....”她雙眼驟然瞪大,嘴巴也張成了o型,仿佛真的見了鬼,結結巴巴道:“你是怎,怎麼做到的?!”
“什麼怎麼做到的。”勒無終玩笑道,“當然因為我是鬼啊,還是索命的厲鬼哦。”
薄棲寒變出冰槍指著勒無終,催促道:“鬼個錘子的鬼,你到底說不說?”
勒無終見薄棲寒半點沒被嚇到,失了興趣地如實答道:“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點,我並不在這裡,那麼光又如何能照出我的影子呢。”
他又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朝薄棲寒伸出手,“你要不要再試試,此刻的我是虛是實呢。”
這變態會這麼說肯定是能把自己變成半虛半實的狀態,薄棲寒收起冰槍,肯定地回了兩字:“不要。”
說完,她又像個小大人似的將話題快速拉回正軌,“彆再研究怎麼裝神弄鬼了,你接下來到底打算怎麼辦?”
“很簡單。”勒無終打了個嗬欠,懶洋洋道:“在海邊站了幾小時,站得我有點累了,先找個地方睡一覺,然後傍晚再神出鬼沒一下,隨機找幾個人嚇嚇,讓他們堅定這是個**,不過睡覺前......”
勒無終頓了頓又道:“趁著現在臨時住所那邊沒人,你帶我過去一趟,讓我把房子的時間回調一下,那應該是你們以前讓外來者居住的房子吧,裡麵肯定有些陳年血跡,我要把那些東西全部弄出來。”
薄棲寒:“.......”
大少爺,你再不回來,咱們好好的家就要被他玩成**了。
不管怎般無奈,薄棲寒還是領著勒無終從祠堂後麵出去,繞了個陡坡來到臨時住宅的後方不遠處,讓他將時間回調。
也不知道勒無終都回調了什麼東西,直到這變態說可以離開了,在薄棲寒眼裡,房子的外表沒有任何變化。
因為隻有祠堂的偏房設有【極寒】隔絕聲息,所以勒無終要休息也隻能回到偏房。薄棲寒雖然不喜歡勒無終用大少爺的身份隨意搞事,可這人攪渾水的能力確實一流,當真是把目標人物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不喜歸不喜,她沒準備苛待這個腦子不太正常的半瞎,察覺偏房內壓根沒有睡覺的地方後,她隨口道:“要不要我去給你搬張床過來,很快的,幾分鐘就行了。”
“用不著這麼麻煩。”勒無終往桌子上一躺,懶洋洋地閉上了眼,“我不挑地方,在哪兒都能睡。”
話音落下沒多久,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緩緩傳入薄棲寒耳中。
薄棲寒:“.......”
話是這麼說,但這也太快了吧。
她懶得和這人多計較什麼,隨手按下電燈的開關,頭頂老舊的燈泡閃了兩下逐漸變得暗淡。
等偏房變成一片漆黑時,她朝偏房的大門走去,準備推門離開。
偏房外是毫無遮擋的走廊,午後過分刺眼的陽光在開門的霎那強勢地照進偏房。
也就是這一瞬間,薄棲寒身後爆發出恐怖的殺意。
那殺意血腥而猙獰,比她曾經獵殺的怪魚可怕了無數倍,緊緊環繞在她周身,壓得她連呼吸都無比困難,更彆提拿槍反抗了。
下一秒,清脆的“哢嚓”聲傳來,可怖的殺意消失不見,勒無終的聲音從她後方傳來,“把門關上,再替我準備個蘋果和水果刀。”
那聲音沙啞到極致,幾乎化作了虛無,可其中包含的殺念卻仍舊讓薄棲寒感到顫栗。
她逃命似地跑出偏房又將門關上,背靠在門上大口喘息著,炎熱的溫度驅不散她心底因殺意產生的後怕和陰影。
她不明白勒無終會突然爆發出殺意,可她終於明白為何大少爺會說出事了,自己不用管這個半瞎。
剛剛那一瞬間,她連提槍的力氣都沒有,更彆說正兒八經反抗了。
那半瞎的變態比自己強了不是一星半點,他到底......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過分灼熱的陽光照在薄棲寒身上,不知照了多久才將她從瀕臨死亡的恐懼感中剝離,勉強恢複了正常。
她快步離開偏房,頭也不帶回地離開,像是在逃命。
每個人都存在心理陰影,無非是數量多少,嚴不嚴重的問題,可勒無終不一樣。
長年的虐待讓勒無終不止思想異於常人,心理上更有很多常人難以理解的鬱結和瘋狂。
他法律意識淡薄,殺人絕非嘴上說說,若不是常年待在天衡山有人管著,這會是個令世人無法想象的殺人魔,他喜歡鮮血,喜歡各種紅色的東西,很多時候都在想著殺人時怎麼讓血濺得很多。
好在這些都是他可以自控的內心想法,暫時也不會真的去實踐。
可獨獨有一件事不行,那就是在正午時分,讓最刺眼的陽光照到他所處的黑暗房間,這會讓他想起虐待他的教徒。
那些穿著白袍的教徒把他關到小黑屋裡,又時不時把他拽出來,拽到正午最毒辣的陽光底下,任由陽光將他灼燒。
那些教徒視他為不潔的象征,在他痛苦和絕望的嘶喊中跪地祈禱。
他們反複說著他們已為主獻上這人世間汙濁和罪惡的化身。
他們請主寬恕他們;請主拯救他們;請主度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