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正在轉變為某種新的東西,伴隨著那支早已被他所預料到的大艦隊,那股冰冷無情的光芒正向著他愈發接近,午夜幽魂能夠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轉化,他似乎正在變得更成熟,更完善,能夠被更好的加以利用。
在最開始,他隻是聽到了他的總督們在若乾年後的遺言,看到了他們在未來的麵容,慢慢地,夢境開始入侵他的休息時間,他必須集中起精力,才能分清哪些是眼前的真相,哪些是未來的灰暗。
到最後,連汙染他的認知都不足以滿足這些惡毒的幻象了,它們撕破了臉皮,開始把最可怕的夢境袒露在他的眼前,它們讓他看到了最絕望的掙紮,最扭曲的背叛,最漫長的戰火,還有那注定將要燃燒殆儘的整個銀河。
來自另一個時間和地點的感知開始隨時隨地地襲擊他,那閃爍著藍寶石光輝的微塵開始膨脹到足以吞噬現實生活的場景,足以擊垮他的精神,擾亂他的腳步,讓他無往不利的裁決與審判化作雜亂無章的可悲樂譜。
罕見的,科茲皺起了眉頭,他憎惡著這樣的能力,卻又對它毫無辦法,他甚至無法選擇自己所能看到的內容,也無法從那些雜亂無章的畫作中尋找到有關於現實的真正結局,他總是被欺騙,被誤導,被存在著輕微差彆的畫作困在名為躊躇的無形牢籠之中。
當他凝視天空中那輪虛弱太陽的時候,他會看到諾斯特拉莫的燃燒,會看到自己的努力最終被這座注定罪惡的城市所吞噬,憤怒的懲戒拖拽著漫長的火光而來,暴戾地殺死了一切罪惡的源頭。
而當他選擇退回到陰影中的時候,他卻又看到了另一種截然相反的局麵,他看到了一個更好的諾斯特拉莫,一個寧靜且有序的工業國度,明亮的日光撒在居民那健康的麵容上,耳邊則是傳來了學校中的陣陣朗誦之聲,這個未來顯然更為美好,但它隻是一閃而過,而不像前者占據著夢境的中心。
這兩個夢境是同樣的真實,就仿佛他已經可以親身在截然相反的國度中行走,呼吸到毀滅或者希望的空氣,他無法區分它們彼此之間的真假,更無法區分其他的:在另一些更稀少的碎片中,諾斯特拉莫可以是自甘墮落的血國,是死寂孤獨的廢土,又或者是一群蠻族肆意遊蕩開戰的不法之地。
似乎一切都有可能,似乎一切都很真實,似乎一切都是現有條件下順理成章的發展,等待著他去找到那個真正的未來:不僅僅是諾斯特拉莫,發生在他腦海中的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未來的幻象如同高塔般在他的腦海中屹立,卻往往裹挾著多個以假亂真的影子。
但除此之外,另一些事情則是更為準確與單一的,也許它們的可能性尚未被發現,又也許是它們的命運早已注定:就比如說那支龐大的艦隊,它們已經出現在了諾斯特拉莫的邊際上,這是無論如何都會實現的注定未來。
而他會隨著他們離開,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不過,依舊有些憂慮會纏繞在午夜幽魂的心頭,一些細節上的變動正令他格外的不安:在他最開始所能看到的未來之中,那支龐大的艦隊會在十幾年後才會到來,會在他統治諾斯特拉莫整整一代人之後才會帶他離開,而不是現在,而不是他剛剛稱王後的不到一年。
但這種憂慮還尚不足以擊碎午夜幽魂的自信,當他看到他腳下那沉默的人群的時候,他便自信於自己為這個世界所帶來的新秩序,他相信這是美好的,而他也已經做完了所需要做的一切。
他留下了一座座沒有罪惡與墮落的城市,在此麵前,他的統治是否長久似乎並不是一個問題,他身後的總督們雖然並沒有更多的雄才大略,但是依仗著他的餘味,他們能夠做好守成之君。
毫無疑問,夜之王是驕傲的。
於是,他聚集了自己的國是議會,允許了男女老幼暫時離開晝夜不息的精煉廠,湧向了那些最古老的廣場上,等待著他的客人們。
他們即將到來,為他而來。
——————
午夜幽魂並沒有等待太久。
帝皇的艦隊在一個晦暗無比的正午抵達了,他的艦船在諾斯特拉莫的上空投下了巨大的陰影,卻並不比這個世界本身更昏暗,當午夜幽魂仰望著那艘令人難忘的虛空奇觀的時候,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六個對他格外重要的氣息。
人類之主,他的五名子嗣,還有整整二十五萬阿斯塔特戰士,組成了一個令無數諾斯特拉莫人近乎昏厥的方陣,緩慢且莊嚴地前進到了午夜幽魂的高塔前,這明目張膽的入侵讓夜之王的不少臣屬瞠目結舌,而那些雲聚起來的市民更是在這前所未有的入侵者麵前,如同羔羊一般脆弱。
由黑、金、銀、亮紫以及灰色所組成的偉大戰列同時止步,那雷霆之神與他的五位子嗣緩緩地走了出來,五位半神的光芒都無法與他們的父親相爭輝,因為人類之主正是諾斯特拉莫最恐懼也是最仰慕的那個傳說:他正是太陽,他正是烈火,他正是熊熊燃燒的光明。
任何膽敢直視人類之主的愚者會永遠地失去他們的光明,而康拉德—科茲正是踏著他們的哀嚎,來到了自己的基因之父與血親兄弟們的麵前,他知道他無法逃避。
神往前走來,他敞開雙臂,準備開口。
【康……】
來自帝皇的第一個音節就徹底地擊倒了午夜幽魂,他的心臟被刺穿、血管被蒸騰、冰冷的雙手在那靠得過近的光芒中灼燒,將最可怕的未來砸向了他的眼睛。
沒有人知道夜之王在這一刻看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在他的反應著實讓人擔憂,在幾位基因原體的麵無表情與略有愁容中,人類之主向前一步,他的力量輕而易舉地驅散了夜之王腦海中的絕望。
【毋須惶恐,康拉德—科茲,我已經找到你了,我是你的父親,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人類之主的話語隻在基因原體與最靠近的禁軍中傳遞,半神們為此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除了某位阿瓦隆的領主,她的瞳孔伴隨著帝皇對午夜幽魂的撫慰,而閃過了幾絲不一樣的色彩。
與此同時,午夜幽魂已經站了起來,他並沒有在人類之主麵前自主地跪下,他不願意這樣做。
“那不是我的名字,父親,我的子民給了我名字,而我會背負這個名號,直到我死去的那天。”
“我是午夜幽魂。”
“而我已經完全清楚你對我的打算了。”
這話語讓至少兩位原體皺起了眉頭,不過帝皇似乎完全沒有被其激怒,甚至沒有絲毫的驚愕,他接受了科茲的話語,並在這一刻把他視為子嗣。
【來見見你的血親。】
【你們已經分離太久了。】
科茲沒有回話,但他選擇照做了,而基因原體們則是有序地向前一步,介紹著自己的名字。
第一位是多恩。
科茲看向了他,便感覺到了無數的碎片與可能性在他的腦海中綻放開來,它們各有不同,卻大多指向了一座燃燒的皇宮,而多恩正站在那裡,全副武裝,血流如注,絕望地麵對著一個比他高大數倍,似人非人的陰影。
第二位是羅嘉。
他所帶來的影像倒是沒有絲毫的複雜,神像前的身影始終保持著跪拜的姿態,而在他的身後則是無窮無儘的戰士,他們很像眼前的這些阿斯塔特,卻又要高大、野蠻與殘暴太多,比起戰士,更像是虔信著邪神的死亡野獸。
第三位是費魯斯。
科茲看到了他,在無數的地方與時刻,混亂不堪,就像是一本尚未有思路的書籍,他似乎佇立在了一台燃燒的鋼鐵巨獸上,又似乎正在與死者的軍團為伍,他似乎同樣戰鬥在那座金黃色的皇宮之中,又好像是那完美城牆的攻破者,閃爍著冰冷與嗜血的交合曲調。
第四位是福格瑞姆,他的瞳孔中有著真正的光芒與溫暖。
科茲看不清他,或者說看不清他的全貌,他能看到一位高潔的鳳凰手持著雙刃,但是旋即又看到了一根拖拽著惡心膿液的尾翼,他看到了一場混戰,一次決裂,還有三麵高高升起的旗幟,卻又在那一刻看到了他們各自被扯下,作為了一段昏黃的曆史。
這就是他的四名兄弟,他的四名血親,他與他們剛剛初識,卻又早已看到了那可悲的未來。
午夜幽魂抬起了頭,他準備著迎接下一……
【我是摩根。】
“!”
科茲睜開了眼睛,人類之主的光芒讓他疼痛難忍,但他依舊強忍著看向了聲音的來源,看向了那個從帝皇的身後姍姍來遲的影子,以及那道清冷的聲音。
那道……不應該存在的聲音。
午夜幽魂深深地呼吸著,他花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來單純地做著深呼吸,然後在所有基因原體有著愕然的目光中,看向了那不存在的第五位血親。
他看到了。
在那一瞬間,熾熱無比的未來碎片宛如岩漿一般湧入到了午夜幽魂的瞳孔之中,肆無忌憚地拷打著他的理性與堅持,他想要尖叫,想要瘋狂,想要像任何一個正常人所會做的那樣去做。
但是他毫無辦法,因為他已經看到了那些事情。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無數世界的熊熊燃燒,他看到了成千上萬的奴隸在文明的遺骸上載歌載舞,他看到了宛如星辰一般的陰影遮蔽了那些不幸的世界,巨大的鐵爪隨即將每一顆星辰撕成碎片。
但下一刻,他又看到了那些未來的昏黃,他看到了事情早已發生的結局,他看到了在那名為冉丹的戰場上,理應發生的事情。
他看到了那獅子一般的巨人舉起了自己的寶劍,刺穿了銀色發絲下的雪白脖頸,在他的四周站滿了沉默無聲的黑甲戰士,以及堆積如山的,銀白色的屍首,以及無數燃燒的戰艦與廢墟。
他看到了最褻瀆的九個標識在那青藍色的瞳孔中閃爍,倒映著無情的騎士之王那心中僅有的惋惜與哀悼,他看到了那野狼一般的蠻荒巨人,舉起了不可戰勝的矛尖,同樣地刺入了那垂死的心臟,卻早已涕泗橫流。
那才是未來,那才是過去,那才是已經發生的一切,那才是他應該看到的一切。
他應該看到他,看到摩根,看到一位兄弟,一位……
科茲深深地呼吸著。
他盯著摩根,以一種近乎於無禮的目光,盯著她,就像是一個平凡的人類一覺醒來,卻發現一堆活死人正在扒拉自家的窗戶一樣。
直到這過於明顯的目光吸引到了所有原體的注意,吸引到了人類之主的瞳孔,午夜幽魂才緩緩地開口,說出了自己與自己所有血親的第一句話語。
“摩根?”
【是我,兄弟。】
第二軍團之主的笑容已經有些僵硬了,不過她依舊良好地保持著它。
而科茲並沒有被打動,他隻是漠然地點了點頭,就像是聽到了一具來自於屍體的話語。
然後,他言簡意賅地開口。
“你真的是摩根?”
【當然。】
“那……”
“你怎麼還沒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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