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吏!
鄧終其實在這些天已經想了很多,把建世帝的一言一行仔仔細細地回顧一遍,自己形成了一些看法。
他向鄧奉道“兄長,其實放牛皇帝並沒有那麼多規矩,我在洛陽聽到一些傳聞,說他性情有些像高祖,雖然談不上厭惡儒生,但是不喜繁文縟節,除了正式場合之外,私底下不太計較禮節,聽說朝中大臣還專門為了此事向他進諫過。”
鄧奉嘴角一撇,說道“他一個放牛的出身,恐怕字都認不得幾個,能懂得什麼禮儀?一個粗疏不講禮儀的人竟然要給我立規矩!”
“兄長,放牛皇帝說的那些規矩,什麼要服從君上、守國法若我等真的奉他為主,也是”鄧終覷著鄧奉的臉色,低聲道“也是應有之義吧?”
鄧奉冷哼一聲,“季真,你是不是在洛陽被人灌了迷魂湯了?一直在替放牛小子說話!”
鄧終連忙道“兄長,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會跟你一條心。不過我覺得,比起銅馬帝,放牛皇帝應該更對咱們的胃口。”
鄧奉當然知道,若要認了劉鈺為主,什麼服從君上、遵守國法,這些根本不用說,那都是應該的。但是這種根本不用提的要求,劉鈺卻偏偏拿出來說,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劉鈺信不過他!
劉鈺對鄧奉歸附的真心持懷疑態度,擔心他成為一個未來的隱患,他想向鄧奉要一個承諾,一個誓死效忠的承諾。
光有結婚證不行,咱們得對著月亮發個誓。
這種想法產生的原因在於鄧奉曾經反叛過劉秀。換言之,這場反叛將會成為鄧奉一輩子的汙點,無論他要加入哪個陣營,對方都要掂量掂量這小子將來會不會在後麵捅我一刀子?
最要命的是,讓劉鈺這麼一逼,鄧奉突然意識到,他好像真的沒有做好完全聽命於彆人的思想準備。
鄧奉太驕傲了,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主人這一說,他覺得隻有他自己才配主宰自己的命運。
他雖然曾經加入劉秀陣營,但是在邯鄲朝廷,他完全沒有參與感,就像是一個旁觀者,朝廷的事情與他全無關係,後來他乾脆懶得在那兒呆了,告了個假就回了南陽老家。
沒有參與感自然沒有歸屬感,他起兵反叛的時候毫無心理壓力,打你就打你了,能怎麼樣?有本事你來平了我?劉秀果然派岑彭來平了,結果是平不動。
他現在也很想對著劉鈺同樣硬氣一回,硬懟回去“你想要的誓言我給不了,我隻想給你個麵子,叫你一聲老大,然後咱倆井水不犯河水,你在洛陽做你的皇帝,我在南陽做我的土皇帝。你要實在不願意,那來平我呀!”
鄧奉也隻是想想,實際上是他硬不起來了,人家劉鈺是真平得動。
鄧奉是個眼高於頂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狂妄,並不代表他自不量力。相反,他以超群的軍事才能,能準確判斷出雙方力量的差距,能尋找到以弱敵強時的破局之處。
但是通過鄧終之口,了解到建世漢的軍事實力之後,鄧奉沉默了。
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既不出來做事,也不接見任何人,就連吃飯也是要人送進去,悶了兩天之後,鄧奉從屋子裡出來,麵容憔悴。
他出來見到鄧終,第一句話就是“重騎兵不足為懼,馬鐙才是最厲害的武器。”
鄧終道“這話怎麼說?”
“重騎兵雖無堅不摧,但是使用太過受限。必得是平原地帶,必得是雙方正麵對壘,必得有側後翼的保護。盔甲如此沉重,平時必得要車輛運輸,等到了戰場上再行披甲,在重騎兵披上甲之前,需要其他軍隊頂住敵軍進攻,若是一個頂不住,重騎兵連陣也上不了。若我用兵,首先便不會給重騎兵衝鋒的機會,若實在避免不了,隻需多設障礙,阻撓其行進,使重騎兵衝不起來即可。若是馬跑不起來,重騎兵乾站在那兒,就是一堆廢鐵,毫無用處!”
鄧奉悶頭在屋子裡推演了兩天,覺得重騎兵沒什麼了不起。若是他在戰場上遇到,應該不會淪落到被其碾壓。但是若如劉秀那般猝不及防地碰上,那就實在是沒法子了。
“冷不丁遇到這種鐵怪物大陣,不嚇死才怪,怪不得劉秀遭遇如此慘敗。”鄧奉想到劉秀被重騎兵狂虐的場景,心中頗有些暢快之感。
對於馬鐙,鄧奉隻能說,這實在是天才的發明,可以預見到,馬鐙將永久地改變騎兵的作戰方式,誰在這個道路上先走一步,誰就可以占得先機。
而建世皇帝劉鈺毫無疑問是走在時代最前麵的人,他從設計馬鐙、製造馬鐙、在騎兵中列裝馬鐙,訓練新式騎兵戰法,所有的環節都遙遙領先。劉秀即便從現在開始發展馬鐙,也很難迎頭趕上,必將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被長安方麵壓製。
從坐在馬上作戰到站在馬上作戰,騎兵威力以倍增長,南陽精兵再強,也是以步兵為主,麵對騎兵有著天然的劣勢,對付沒有馬鐙的幽州突騎還勉強,對付羽林騎兵劣勢更加突出。
何況南陽如今已被建世漢三麵包圍,失去了據險而守的地利。鄧奉再不服氣,也不能自尋死路。
他召集諸將商議日後的歸屬。
鄧奉手下雖都是南陽兵,但組成比較複雜,他鄧家的部曲是隻一小部分,其餘大部分是豪族的私人武裝,還有一些流民武裝。相當於大家湊分子,鄧奉雖是主事人,但其餘將領也是有發言權的。
這種大事,他不能搞一言堂,要征求全體將領的意見。
軍中第二大勢力代表董欣率先說道“我等已與劉秀勢不兩立,如今天下可與劉秀爭鋒者,隻有建世皇帝,除了他,我等還能投誰去?”
董欣是堵陽豪強,當初劉秀收南陽的時候,沒有平衡好各方的利益,董欣覺得受到了薄待,憤而起兵,本來勢單力孤,抵擋不住岑彭的攻擊,多虧鄧奉前來相救,擊退岑彭,於是雙方聯兵,以鄧奉為首。
他一表態,其餘人紛紛附合,形勢很明朗,當今的大勢力就這兩家,要是不想單乾,隻能投建世帝。再往地有楚黎王秦豐,占了大半個南郡,手裡有十萬兵馬,這種貨色,能和劉鈺相比嗎?咱們去投他,還不如自己單乾呢!
南陽是劉秀的帝鄉,但是在南陽劉秀還真沒什麼根基,他們劉家兄弟的勢力在劉演被殺時,基本被連根拔除了。其餘那些劉氏,人家選的是更始帝劉玄,不關劉秀的事。
劉秀成就帝業的根基也不在南陽,而是在河北,沒有河北那些豪傑支持他,劉秀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行。
因此劉秀的心向河北人偏也就是順理成章了,南陽豪強心中本就有些忿忿不平,而來南陽平叛的偏偏是河北派的吳漢。這個人選是有大問題的,劉秀決策失誤了。
吳漢本來在南陽混不下去,跑到河北才發了跡,如今衣錦還鄉,把當初在南陽受的氣全撒了出來,南陽從豪強到百姓,全都倒了大黴,隻好聚集在鄧奉麾下,起兵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