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之萬鈞之勢!
眼下的大寧有兩種人不能輕易動彈,更不能處以極刑一是功臣;二是名士。
大寧立國至今,可以說打天下的階段算是翻篇了,剩下的邊邊角角可以緩緩圖之。現在到了治天下的階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內的治理比對外進行擴張更重要。
褚亮不久前上的折子,還提到了這個觀點。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所有人內心都很敏感。在這樣一個比較特殊時期,功臣和名士往往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還代表了他們一群有著差不多利益訴求的集體。
誅殺功臣和名士,哪怕那匹害群之馬罪有應得,但在其他人眼中,以己度人,難免還會感覺到兔死狐悲。
褚亮曾經和李綱等人談起過這件事,不過那時候他們更多關注的是那些“驕兵悍將”。討論的焦點是,在對待那些軍方的將領,文官集團應該保持一個怎樣態度呢?
褚亮覺得,要適當的給予寬容和理解,不要過於苛責。
大部分人,特權思維根深蒂固。如果要他們全都“奉公守法”,又怎麼能體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呢?
隻有他們不去“奉公守法”,又不會受到懲處,他們才會覺得自己受到了優待。
否則豈不是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差彆,那讓他們如何安放自己的“優越感”呢?
褚亮當時說這些話的時候,目的是為了給顏武顏六開脫。
立國之初,誅殺功臣,那會壞了皇上的聲譽。
當然,寬容不是縱容,該懲罰的還是要懲罰,適當減輕懲罰力度,將道理講清楚,是可以獲得大家的理解的。
諷刺的是,褚亮等人擔心的“驕兵悍將”,其實沒惹多少麻煩,反而是讀書人,一點兒不讓他們省心。
這讓褚亮想起來就覺得臉上發燙。
不過褚亮依然堅持,顏師古不能殺,彆看現在不少人覺得顏師古罪有應得,按律當斬。可是真把他殺了,肯定會有許多跳出來為顏師古打抱不平,甚至有人可能會覺得這是皇上故意找借口要除掉顏師古。
若是顏師古願意自儘也就算了,他若願意活下去,活著的顏師古反而對皇上更有利。
死掉的顏師古可能會成為讀書人的“驕傲”,活著的顏師古隻會成為讀書人的“恥辱”。
現實就是這麼諷刺……
“為什麼這麼多年沒有聖人誕生?
我認為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這三者都不具備。
‘天時’和‘地利’我們無能為力有情可原,可是‘人和’我們又差在哪裡呢?”顏師古一邊說著一邊解開了腰帶,衣襟敞開裡邊露出一套精美的錦袍。
“我們這一代的讀書人,有著三個硬傷,也可以稱之為讀書人的劣根性……”顏師古好像沒有看到台下詫異的目光,繼續說道。
“第一,自作多情。我們總認為,這個世界需要我們,我們對這個世界是大有裨益的,這個世界不能沒有我們。
第二,自以為是。我們總以為,聖賢書中,有我們想要的一切,隻要讀了聖賢書,沒有我們不解決的問題,如果有,那也是製造問題的人錯了。完全忽視了,哪怕是聖賢,也可能犯錯。有些問題,即便是聖賢,也未必能解決得了。
第三,自以為純潔。哪怕我們沒有值得稱讚的品德,卻一直堅信自己比彆人乾淨,一個忸怩作態的偽君子,也敢攻訐皇上,這種可笑的事情隻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顏師古的話音未落,台下的學生們已經炸鍋了。
門外守著的老師,踹門就闖了進來,“顏師古,你這個無恥之徒,對先賢不敬,為了活命,難道不惜將國子監毀了嗎?”
顏師古聳了聳肩,“你們看,這就是典型的自以為純潔。他的身上有什麼值得人們學習的優秀品質嗎?
沒有。
他能來國子監教書,還是我顏師古舉薦來的。進了國子監,他便堂而皇之的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揮舞起‘大義’的棒子,想打誰就打誰。
可是他忘了,為了進入國子監,他曾低三下四的求我……”
台下一片嘩然,闖進來的幾個老師已經不敢讓顏師古再說下去。
一旦讓顏師古把他們的老底全部掀開,他們恐怕就不能再留在國子監了。
三個年輕的老師堵住了顏師古的嘴,架起顏師古的胳膊就往外拖。
這邊鬨鬨哄哄的聲音,讓辦公室裡的褚亮還以為有官兵闖進來抓人了。等到褚亮和李少植幾人跑過來一看,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褚亮氣得,恨不能抽刀砍人。
斯文掃地,丟人啊!
“放肆,你們在乾什麼?”
“褚公,這顏師古在台上胡言亂語,不敬聖賢……”
“還不鬆手?”褚亮鼻子差點氣歪,這場麵讓他誤以為自己回到了金城薛家父子手下做官時的場景,堵著人嘴不讓說話還得了?
顏師古堵著的嘴被鬆開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要去見皇上。”
他沒有再揭大家的老底,也沒有那個必要。
想要改變讀書人的現狀,他不行,褚亮也不行,唯一能夠指望的,隻有皇上。
褚亮看向了丘行本和李少植,這事他沒辦法答應顏師古。
“我們過幾天就會去洛陽述職,可以帶你到洛陽。皇上會不會見你,我們做不了主,你可以在洛陽等消息。”丘行本深知,顏師古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留在長安了。
沒見一聽說顏師古要去見皇上,周圍的不少人,眼神都變了嗎?
“好。”顏師古說完,閉上嘴不再多言。
“老夫會向陛下上請罪的折子。”國子監出事,褚亮不可能獨善其身。
“褚公,此事都因顏師古一人而起,與國子監何乾?”有老師不滿道。
“你覺得委屈?”
“學生不敢。”在褚亮麵前,他們都是學生。
“國子監與你們的個人榮辱早就綁到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顏師古是國子監的老師,如果他犯的錯與國子監無關,那麼他曾獲得榮譽國子監又有什麼理由沾光?
如果國子監連承認錯誤的勇氣都沒有,我看不如解散算了,國子監不配作為讀書人的‘聖地’。”褚亮說完拂袖而去。
大家麵麵相覷。
國子監這邊一麵派人將丘行本等人送出去,一邊召集學生和老師開會。
事情已經發生,國子監不能當縮頭烏龜,那隻會讓皇上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