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國子監在皇上心裡的地位就不高,如果再不改變,以後國子監非淪為雞肋不可……
夜幕降臨,李少植跪在李綱書房的門外,任誰拉他,他都沒有起來。
李少植的妻子已經在收拾行囊,隨時準備啟程前往洛陽。
誰都看得出來,這是貶嫡而不是升遷。
沒有流放嶺南,已經是皇恩浩蕩,要不是看在李綱和丘和的麵子上,丘行本和李少植兩人這一次非被嚴懲不可。
李綱書房的門從裡邊打開,李少植兒子走了出來。
“父親,祖父讓您進去。”
“唉!”李少植一臉惆悵,站起來邁步走進了書房。
“父親,兒子讓您失望了。”李少植不敢去看父親的眼睛。
在大寧,李綱,李文紀那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一般的存在。
兩個兒子也沒給李綱丟臉,剛到河西不久便被任命為一縣之令,之後擔任過郡守,李少植調回長安後,直接擔任京兆府少尹。
京兆府尹赤牛不管事,丘行本和李少植就是京兆府的實際主事,他們的地位相當於一部侍郎,未來進入大寧的權力中樞是板上釘釘的事。
可是他們在京兆府的工作做得並不好,很多時候就像一個傳聲筒。幾年下來,京兆府下轄十三個縣,還是一盤散沙,各玩各的。
雖說這不能全怪他們,天子腳下,官不好做。但以他們的背景,大刀闊斧的乾,誰又能拿他們怎樣?
說到底,還是他們個人的原因。
“坐吧!”李綱靠在沙發上,手掌有節奏的輕輕拍著腿。
“是。”李少植猶豫了一下,想要主動上前幫父親捶腿,可又不大好意思。
“植兒去了洛陽後,短時間內就不要想著回來了。如果未來有機會,還是回河西吧,伏俟城就不錯。”李綱自己也想伏俟城了,在伏俟城那幾年是他感覺最“幸福”的。
本來聽了前半句臉色有些灰暗的李少植,聽到父親提起了伏俟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對做官實在提不起太大興趣,尤其這一次,審問顏師古後,他感覺自己脆弱的內心受到了重創。
那些在他眼中德高望重之輩,竟然也做過肮臟的勾當。
“父親,我真的可以去伏俟城嗎?”
“等陛下回來的,為父這點麵子陛下還是會給的,不過老夫的孫子你不能帶走。”這是李綱經過深思熟慮的。
有時候李綱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真的很大。
這也正是一些寒門子弟不如世家子弟的地方。
就拿李少植來說,他自然不能算是寒門子弟。
可是在李少植成長階段,正好趕上李綱屢屢遭到迫害,不得不躲起來那段時間,生活拮據,接觸到的人和事也不能開闊視野。
在那樣一個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李少植,身上留下了那個時期的烙印,膽小,目光短淺,不夠大氣,缺少擔當。
而李少植的兒子則不同,祖父是內閣宰相,父親是封疆大吏,接觸到的人也沒有簡單的。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耳熟目染,從小便有大誌向。
隻要未來不長歪,李綱相信,自己的孫子一定可以繼承自己的衣缽。
丘行本和李少植有著差不多的情況。
同樣是丘和的兒子,就因為所處的環境不一樣,造成了丘行本和他的兩個哥哥,丘行恭,丘孝恭的性格有著相當大的差彆。
就在李綱與李少植說著話的時候,魏征提著食盒走進了大牢。
他是來看顏師古的,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晚上聽了褚亮和他說起白天發生的事,他便生出了到牢裡探望顏師古的想法。
看到魏征,顏師古把腦袋埋到了草堆裡。
以前顏師古還有些看不起魏征,可是有一次當他看到皇上和魏征蹲在田間地頭上,啃著硬邦邦的大餅,臉上沒有絲毫嫌棄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如皇上和魏征。
不如皇上很正常,可是不如魏征,這讓顏師古心裡很不舒服。那也是他第一次想要主動湊到魏征跟前套套近乎,可惜,他終究沒有能邁出那一步。
或許那個時候他勇敢的走過去,也就不會有今天了。
直到此時再次見到魏征,顏師古感覺到了羞愧。
當初他不覺得自己沒有文人的風骨,他敢頂撞皇上,他敢給丞相甩臉子,怎麼能說自己沒有風骨呢?
可是現實確實,風骨或許還在,身體卻很誠實,不知不覺腰就彎了下去。他想要再直起腰板,這才發現,背上已經背負了太多東西。
文人的風骨太容易被侵蝕了,並不需要將整個一根骨頭都侵蝕掉,隻需在骨頭上腐蝕一個洞,這根骨頭便有折斷的風險。
顏師古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他這根硬骨頭被掰斷後差點就變成彆人用來攻擊皇上的利器。
之前他在國子監和學生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
他的淪陷,正是從自作多情開始。有人告訴他,大寧需要他,大寧想要實現三代之治不能沒有他的幫助,他的存在是大寧最寶貴的財富……
一開始他還能保持清醒,承認自己的不足,覺得很多事情自己無法處理,很多問題自己無法解決。
但慢慢的“自以為是”開始占據了上風,他開始相信,沒有他不能解決的問題,如果有,那也是製造問題的人錯了。
隻要一切都遵照聖賢書中的要求去做,那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四夷”無法解決?
隻要“四夷”遵照聖賢書中的要求去做,不就不會入侵他國了嗎?
商業發展帶來的問題?
隻要大家遵照聖賢書中的要求去做,“商業”都不存在,又怎麼會有“商業發展帶來的問題”呢?
總之,在當時的顏師古看來,是整個世界錯了。
哪怕當他察覺到自己已經淪陷,卻一直堅信自己比彆人乾淨,直到他得知自己家被查抄,所有幻想被敲碎,腦袋套進繩索中,隻要往前邁一步便能得到解脫……
在鬼門關外徘徊的時候,他悟了。
“罪臣,拜見丞相。”顏師古聽到食盒放在台階上的聲音,將腦袋從草堆裡抽出來,給魏征磕了一個頭。他沒有求饒,也沒有喊冤。
這也讓魏征高看了顏師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