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劍東剛才所聽到的古箏彈奏,正是這首詩的伴唱曲調。當下心中料想,眼前這幅中堂莫非弘一法師的親手真跡,舉世罕有,其價定是珍貴不菲。
他一時好奇,待要上前試摸“弘一”二字紅跡印章,忽聽得身後一聲厲喝“住手!”。
聲音氣勢懾人,嚇得立刻把手縮了回來。
回轉過身,見到一個手持拂塵,雖是滿頭蒼蒼白發,卻雙目如電的女老道,對他瞪著眼睛。
“對不起,師太!”熊劍東趕忙歉意道,“我崇敬弘一法師才華橫溢,人生傳奇,難得有幸目睹了這首膾炙人口的《送彆》,認為定是弘一法師親筆所書,所以才情不自禁,冒然衝動。”
“你是何人,怎能進得了坤道這修身正心之地?”女老道發問。
“我?”
熊劍東不想殃及妙馨,便信口扯道“這兩日隻身前來疆南一帶旅行,借宿在道觀。剛才聽到有人以古箏撥彈弘一法師所作的《送彆》神曲,覺得技法精湛,委婉動聽,異常的迷人耳際,就順了那美樂之聲,被一路吸引過來。”
“你原來,倒是一個難得的知音!”女老道的麵容略呈和緩之意。
“坤道且來問你,剛才聽你說起弘一法師,口氣十分得敬重。你現在不妨說說看,弘一法師是如何的就能才華橫溢,又是怎樣的人生傳奇?”
“既然道長盤問,我剛才其實並無虛言,內心之中真的就把弘一法師看作了生平典範。”熊劍東道。
“隻說他這首膾炙人口的《送彆》,詩中訴寫雖為愁緒離彆境意,道出的卻是人間美好良緣。由此可見弘一法師常以他人為念,殫精極慮,虛懷若穀,其境界之高深絕非一般俗人能比。”
“先生所言甚是!”女老道不由喜上眉梢,頻頻點頭。
“除了《送彆》這首詩,我其實還讀過弘一法師借菊抒懷的四言偈句,叫做我到為種植,我行花未開。豈無佳色在,留待後人來。最是喜歡!”
熊劍東又道。
女老道聽到熊劍東竟能說出弘一法師這段極少為人所知的詠菊詩句,更是喜出望外。又看他貌相年輕英俊,言辭懇切儒雅,且是對她軀恭有禮,心下當即好感倍生,便邀熊劍東在香爐跟前入座,與他促膝而談。
她向熊劍東講出了除他之外,從沒有對第二人提起過的一段往事。
……
說起弘一法師,俗名李叔同,生於晚晴光緒年間,祖上幾代皆津門鹽商、錢莊巨富。父為清同治帝四年進士,官至吏部主事。
李叔同承得諾大一份家業,年輕時風流倜儻,雖是擁有出自津門茶商巨賈之門的嬌妻,卻也與當時上海一位叫李蘋香的名妓相見恨晚,引為知己。
後來,李叔同又東渡扶桑留學,又賺回了日本富家姑娘葉子小姐為妾。
但他三十幾歲時,卻是突然癡迷禪機,遁於佛門苦修律宗,由瀟灑無忌的風流才子,搖身做了芒鞋布衲的僧侶,成為佛門律宗第十一世祖。
因這李叔同不單豪門公子、家資萬貫、顛鸞倒鳳,且傾心國是,與誌在推翻帝製的孫命黨人多有來往,為早期中華同盟會員之一,更是才氣橫溢,納詩、詞、書、畫、篆刻、音樂、戲劇、文學、教育、哲學、辦報、佛道、修行聚集一身,充滿傳奇色彩,開中華燦爛文化藝術於極致,所以被奉稱上世紀初期的一代宗師、一代大家、一代高僧。
縱觀中華百年文化現代發展史,弘一法師由光彩絢麗歸於平淡清靜,乃物質、思想、靈魂人生,三層跨界先驅。
位於福建泉州惠安的淨峰寺,據傳是李鐵拐修道成仙登天之地。寺內布設文昌祠、李仙祠、觀音殿、三寶殿,類此儒家道家佛家跨界並祀一處,實乃罕見。
弘一法師後期,曾慕名由廈門南普陀寺來此千年古刹,在寺外擇一草庵靜居研經,由弟子廣恰與傳貫二師隨行侍奉。
一日,法師晨浴過後,前往參拜李仙祠,門口見一戴鬥笠村姑,挑一擔菊苗。
但見這村姑頭披紅豔碎花巾,捂住雙頰下頜,上身穿又短又狹的斜襟衫,下穿寬大黑褲,中間露出十分靈性的肚臍。
法師曉得,隻有惠安女才有如此穿戴裝束。又顯見,村姑一早即來李仙祠瞻拜神明,必是虔誠之人。
“善哉,貧僧法號弘一,今向女施主抄化幾株菊苗,不知能否舍得?”法師向村姑化緣。
“弟子幸遇大師,因菊結緣實為造化,但取無妨!”村姑欣然應允。
她見法師雖弱卻神采奕人,氣貫離俗,料定絕非凡僧。
法師聞村姑出語不凡,心中兀自對她便有了幾分好感。隨問“女施主一大早來此淨地,是向道還是向佛?”
“弟子向道!”村姑回答。
但她登時又歎了一口氣,道“無奈父母做主在前,已有婚約在身,雖以在外求學、顛沛幾載相爭,遇人不淑,命中注定此劫難逃。如今彆親離家,一人獨居在山間靠賣菊為生,自立悟道,反省往事,切斷孽緣,隻待秋時即將嫁作他人之婦,今後且好在了夫家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