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世上,身正的可不多!”馮淵歎道。
李自恒放下茶杯,鄭重道:“這次我過來,不是跟你敘舊,而是想請你幫忙!”
“你可難得求到我,需要我如何幫你?”馮淵笑問。
“你如今代管金陵錢糧,我想讓你給江北增調三萬石糧!”
聽到這話,馮淵臉上的笑容消失,在沉默一會兒後,答道:“府庫錢糧非我私產,若非正常開支或旨意,我不敢隨意處置!”
“我是欽差,陛下命我主管江北賑災之事,金陵要為江北轉運二十五萬石糧,我不要你額外給我增調,提前預支還運抵的糧食總不算壞規矩!”
金陵調撥二十五萬石糧,並非是一次性全部支付,賑災這麼久也才給出十七萬,剩下還有八萬石糧需要轉運。
從這裡麵預支三萬,是李自恒早就想好的對策,他也不想讓馮淵為難。
然而,現在的馮淵卻更為難了,因為這個不好拒絕的理由,讓他得想新的理由來拒絕。
沉默幾息後,見馮淵不說話,李自恒追問道:“怎麼?這你也不願意?”
“這沒有先例,所以得請旨,我立刻……”
李自恒語氣急促道:“我前天就已請了旨,批複快也得十天才來,可江北的災民等不了那麼久!”
“自恒兄,你也曾說無規矩不成方圓,萬事都得按規矩來……”
“可還有個事叫事急從權,你放心……出了事我來擔著!”
這對摯友已有爭執之意,於是馮淵安靜了下來,隨後起身走向了門口。
李自恒以為他是要躲,正要跟著起身而去時,卻見馮淵把門給關上了。
隨後便見馮淵折返,神色嚴肅走到了李自恒麵前,臉上同時還帶有幾分糾結。
好一會兒後,馮淵歎了口氣,說道:“事已至此,我也隻能跟你說實話了!”
“非我不願給你調糧,而是官府倉內已無糧可調,這也是前任布政使被革職的緣故!”
“金陵富庶,冠絕天下,你告訴我無糧可調?”
“府庫該有存糧五十萬石,但實際隻有二十萬石頭,給江北調撥之後,如今隻剩三萬石!”
“你們江北餘下八萬石糧,到現在都還沒著落,相關情況我已於五天前上奏朝廷!”
“糧食都去哪兒了?被誰貪墨了?誰這麼大膽?”
這三個問題的答案,馮淵全部都知道,但在沒有旨意之前,他不會對任何人說,尤其是李自恒這樣的人。
事實上,即便金陵庫糧與實際不符,地方官也有辦法化解,給江北備足需要的賑濟糧。
之所以玩脫了,其實是受是高層黨爭影響,再說透些其實是賈雨村跟何顧謹的事。
為爭內閣那把椅子,賈雨村弄掉了江北布政使,直到宋子瑜到任江北巡按,何顧謹才確定是這廝搗鬼。
他是自己那一黨人頭頭,吃了虧如果不找補回來,人心散了垮台會更快,所以何顧謹瞄準了金陵。
金陵布政使是賈雨村的門生,幾年前他擔任工部尚書時,負責重建應天東都,為方便行事所以安排自己做布政使。
而本次何顧謹出手,便瞄準了金陵的虧空,用以收拾金陵布政使然後牽連賈雨村。
而這虧空的產生,又跟營建東都有關係,是一筆不太好算的賬。
總而言之,無論是高層的政鬥,還是虧空的緣由,馮淵都不能主動去碰,更不能捅給李自恒這戰鬥機。
眼下,馮淵告知其相關虧空之事,其實就已經是非常夠朋友,畢竟這是拿前途乃至身家性命在賭。
“我不能說,你也最好彆多問,該你知道的時候你會知道!”
賈何二人是重臣,更是平衡朝局的關鍵,這些破事要不要深究,深究到哪種程度去,這確實需要皇帝權衡。
說得更確切些,賈何二人及其門人,都是皇帝的鐵杆支持者,對這些人動手等於皇帝自廢武功,當然也可說是刮骨療毒,但無論哪種說法都很疼。
“所以我是白跑一趟了?”
“餘下的三萬石糧,乃是金陵最後的應急儲備,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動!”
如果真的隻剩三萬,李自恒便不好再要了,畢竟金陵也需要一定儲備,用以應對各種突發風險。
“好,我這就走!”
雖然心裡鬆了口氣,可沒幫到忙馮淵仍是很惋惜,於是他安撫道:“先歇一晚吧,你我許久未見,怎麼也得敘敘舊才是!”
“我有禦賜美酒,一直都沒舍得喝,今晚你我一同享用!”
歎了口氣,李自恒道:“多謝你了,但災民們還等著米下鍋,我還得替他們找活路!”
馮淵勸道:“事情要做,身體也得顧著,你若累垮了……隻會讓更多人受苦!”
看著李自恒風塵仆仆,比起以往衰老太多的樣子,馮淵心裡也很為朋友擔心。
做了幾年官,馮淵結交了不少人,但真心朋友也就李自恒一人,所以不願看他太苦。
“我挺得住,告辭了!”
…………
三月十五,是非常特殊的日子,因為今日乃朱景洪的生日。
皇帝生日被稱為萬壽節,正統年間因有太上皇在,所以萬壽節都是簡單慶賀。
之後老皇帝死了,朱鹹銘為表孝道依然是簡辦,當然這樣做也是為了節省開銷。
沒幾年朱鹹銘也去了,朱景洪繼位前三年為表孝道,萬壽節也是簡單慶賀。
也就是乾盛四年,慶賀規模擴大了許多,而那時朝廷南北都在用兵。
今年乾盛五年,朱景洪已滿三十歲整,雖然地方上有些小問題,但如今外患已除大局安定,那自然是要大局操辦。
所以早在二月末,禮部在賈雨村的主導下,便已在為萬壽節做準備,戶部尚書何顧謹則充分供應錢物。
這倆人也是好玩,雖說已是水火不容,但該合作時毫無芥蒂,甚至平日見了都是有說有笑,隻苦了下麵人得拿身家性命陪玩。
經過各方精心準備,耗費將近五十萬兩的萬壽節,展現了大明的興盛氣象,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的盛會。
諸番邦使臣、外國使節等,再度見證了大明的強盛,往後也會更規矩許多。
外廷的萬壽節結束了,但內廷在皇後組織下,則在重華殿設了家宴,要再次給朱景洪過壽。
宴會之上,朱景洪端坐於上位,在他一側是寶釵的席位,然後之下才是一眾妃嬪。
皇室家宴,雖然比不上國宴盛大,但其珍饈美味、裝飾器物、聲色娛樂等,全都是當今時代頂級,其中耗費自是海量。
此刻,站在朱景洪麵前的人,是他七歲的嫡次子朱慕梴,在眾人矚目之下給他背詩。
“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
聽到這句,最先觸動的是黛玉。
這是她多年前做侍讀的應製詩,基本沒有什麼傳誦度,連她的親兒子都不知道,如今卻從朱慕梴口中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