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6章援朝抗倭(五)平播策
“平定播州之計略大體而言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為軍事,一部分為政治。”高務實對這件事早有定計,因此說起來絲毫不怵,但在頓了頓之後卻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歸根結底都是財務。”
“怎麼會是財務?”朱翊鈞愣了一愣,他顯然還是逃脫不了當下的思維,覺得打仗歸打仗,說和政治有關還勉勉強強,但怎麼會“歸根結底都是財務”呢?
高務實淡淡一笑,少見地主動舉杯敬酒,朱翊鈞大感意外,連忙也舉杯示意,兩人各飲一口,然後便聽見高務實問道:“土司何以存在?”
朱翊鈞又是一怔,愕然道:“土司曆來就存在啊。”
高務實哈哈大笑,笑得朱翊鈞都有些掛不住了,納悶地道:“我說錯了嗎?播州在川貴交界之地,於唐代始設。楊氏先祖楊端,祖籍太原,因南詔國攻陷播州,楊端領兵收複,且在播州治政有方,頗得人心,故而楊氏一脈在播州落地生根。
唐亡宋建,播州楊氏歸附中央,於此置遵義軍;到了元代,楊氏被封為播國公;大明肇始,洪武年間,楊氏再次內附,得授播州宣慰使。
至先帝隆慶五年,楊應龍世襲父職。又至我萬曆朝,楊氏在播州這塊地麵上已經傳承了二十九代,曆七百餘年——要說起來,可比尊夫人黃氏那六百年世家還要久遠呢。”
高務實沉吟了一下,緩緩問道:“說到拙荊,皇上可知當年臣是如何說服她,讓她勸說黃家放棄桂南祖地的?”
“關於此事……嗬嗬,實不相瞞,務實,你若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如何開口問你。”這次輪到朱翊鈞笑起來了,道:“其實我隻是不好太見外罷了,其實我一直都對此事頗為好奇的。”
有道是“思播田楊,兩廣岑黃”。作為廣西數一數二的大土司家族,黃氏在明代即便不是其家族最高光的時期,但也是桂南地區的真正土皇帝。高務實去到廣西之時,除了南寧府之外,桂南其他地區即便不是黃家直接控製著的,也是間接控製著的,可謂是桂南獨尊。
在這種局麵下,高務實居然能說動黃家放棄桂南祖業而同意移封安南,這事本來就很玄乎,當時在京師也傳言甚多。
有人說這是因為高務實在安南給黃家劃出的領地比他們在廣西的更大,刮地皮可以更狠;有人說移封安南可以讓黃家額外再統治數十萬安南人,算是讓黃家實力大增;有人說高務實是為了讓妻家代其掌握安南核心地區,乃是彆有居心;甚至還有人說高務實純屬是施了美男計,所以讓牝雞司晨的黃家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這些林林總總的說法在當時的京師流傳著至少十多種,以上幾種還算是多少有點影子,至少勉強能夠自圓其說的。其餘一些簡直更加離譜,比如其中有一種,說是高務實強占了黃芷汀,因此黃芷汀隻能任由高務實擺布。
這個說法雖然離譜,但在市井之中流傳居然還很廣,可見尋常人總有一種窺私欲,還喜歡自度度人,以為漢人女子迫於禮教,大抵都認同失身事小、失節事大,所以一旦被“強占”就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而其他民族的女子也必然一樣。
事實上顯然並非如此,僮人土司雖然漢化程度非常高,且黃氏土司從血緣上來說很可能本就是漢人。但是,僮人土司在這一類禮教方麵其實遠不如漢人嚴格——要是嚴格的話,女土司怎麼會成為常見現象?
要知道,漢人的千年帝製傳承之中,也就隻出了一個武瞾啊!何況武瞾當時能稱帝,還有好幾個千年難遇的特殊性作為前提呢。
所以退一萬步說,哪怕高務實真的“強占”過黃芷汀,他能得到的也絕非黃家的俯首帖耳,而是恰恰相反——黃家隻會一怒之下舉兵造反。要真是那樣,高務實想保住人頭都隻能寄希望於朱翊鈞極端念舊,捅出這麼大的簍子都不肯殺了自己的發小。
總之,黃家帶頭接受移封安南的舉動,當時在朝廷和民間都是引起過熱議的。
情況如此反常,影響如此巨大,朱翊鈞當然也很好奇,但是正如他此刻所言,他並不好直接去問高務實原因。
為什麼呢?因為他覺得以他和高務實的關係,如果這件事的內幕是可以說的,那麼高務實應該會主動跟他說。高務實沒說,那就意味著此事可能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幕,因此他如果主動問起,一來顯得對高務實不夠信任,二來也怕真把高務實問尷尬了,那就大家一起尷尬了。
但此時高務實的神色卻極其平靜,甚至平靜地有些冷酷,他毫無表情地道:“臣和黃家說,在臣給廣西奠定了那幾項產業基礎之後,廣西巡撫將來掌控的財力將大大增強,最多十年時間之後,廣西巡撫手中便會具備遠超彼時的實力。
這個實力有多強?強到他可以不向朝廷要求一兵一卒、一米一黍,僅憑廣西流官治下之軍便壓著黃家打,而最終則一定會導致整個桂南地區在接下去數年或最多十年之內全麵改土歸流,同時黃氏土司也將徹底不複存在。”
高務實提到的這種“前景”,朱翊鈞根本沒有想過,顯然高務實也沒有和他商議過,因此他立刻挑了挑眉,問道:“你這是在恐嚇他們?”
高務實點了點頭:“然。”
“可從後來你與尊夫人完婚來看,你二人當時應該已然相識了才對呀?”朱翊鈞好奇地問道。
“皇上的意思是,臣那時對拙荊已有好感,因此不該做出這樣的事,是麼?”高務實笑了笑,問道。
朱翊鈞伸手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道:“你可彆誤會,我沒有任何‘意有所指’。”
高務實嗬嗬一笑,道:“這兩件事並不衝突,讓黃家讓出桂南,使朝廷在當地改土歸流,這不僅是對朝廷有好處,對黃家而言移封安南本身也有好處,即臣常常說的雙贏。
反之,黃家若堅持留在桂南,則勢必影響改土歸流,而臣必然不能接受,且也認為他們這麼做是螳臂當車,結果隻能是自取滅亡。因此,臣竭力說服也是為兩全而計。”
“原來如此。”朱翊鈞點了點頭,又問:“但你剛才問‘土司何以存在’,這個問題與你如何說服尊夫人及家族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