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4章劍指東瀛(二)楊逆不死,決不收兵
播州平亂開局不利,不惟江東之一人難以免責,甚至連內閣、兵部乃至於新任四川巡撫不久的宋良佐都感到壓力山大。
內閣和兵部擔心的是“負領導責任”,這個好理解,宋良佐為什麼也擔心?其實一樣,他也負領導責任——雖然大家明麵上都是巡撫,但整個平定播州之亂的地方決策層裡頭,他宋撫軍其實也是頂著主要責任的,隻是他這個責任屬於“按例”:大明隻要西南有事,四川巡撫通常都是頭一號責任人,因為四川的實力相對最強。
西南戰事由於最終選定的平叛主將是劉綎,所以在朝廷層麵也是以高務實為主要“領導”的,出了這檔子事之後,高務實連忙和陳矩一同麵見皇帝,請皇上息怒。
朱翊鈞看來不容易息怒,當時就罵道:“朕反複告誡西南各官,此番剿逆當以穩妥為先,切不可輕敵冒進!此前兩次便是輕敵大意,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他江東之視若無睹!封疆大吏身臨戰陣竟如此昏庸,如何能勝反賊!
再有就是,此番進剿之兵全軍覆沒,亦可見貴州各地駐軍羸弱不堪,若非反賊麵對劉綎大軍壓境暫無擴張之意,恐怕貴州闔省現已在反賊掌握之中!朝廷的臉麵,朕的臉麵,都被江東之丟儘了!其罪當誅!其罪當誅!”
江東之字長信,彆號念所,安徽歙縣人,並非實學派一係,早些年甚至還因彈劾案與實學派有過一些矛盾,曾被貶官外放,後來才又逐漸爬升回來。
不過高務實對他的印象倒不算很壞,此人當初任大理寺少卿,上疏彈劾為官不正者頗有幾例,倒也不專門彈劾實學派官員,還曾平反昭雪一些冤案。
後來他出任貴州巡撫,任上也算體恤民情,而且實施了多項惠民之政。比如他在貴州這種窮地方居然也開征了商稅,雖然所獲不多卻還是從中提取一部分來雇工拓荒開墾,建立多個公益性質的田莊,如“惠民藥局田”,以田租購藥以救治貧苦病人;又有“右文田”,以其收入接濟貧苦學生。
正因如此,他在吏部考課中常年獲評優等,而高務實一貫喜歡能踏實做事的官員,因此也不以他原本心學派的出身而為難他。久而久之,江東之的派係色彩越來越淡,某些時候甚至被看做是從心學派“跳槽”到了實學派一邊。
當然,隨著實學派這些年的全麵增強,類似於江東之這樣的官員絕非特例,反而是越來越多了。
不過,由於此時還是李如鬆剛剛進入朝鮮的當口,播州方麵哪怕沒有好消息,至少也不該出現壞消息才是,所以高務實也知道這次保不得江東之,隻能儘量控製影響,不能真的因為“其罪當誅”就給殺了。
於是他進言道:“皇上息怒,江東之雖有輕敵冒進之罪,但其為官清正,辦事勤懇,撫貴以來內政頗佳,再加上此番戰敗之後他也誠心悔罪,並無推脫卸責之舉,可見還是勇於任事、勇於負責之人,請皇上免其死罪,先革職為民即可。
另外,臣以為經過此戰,也足見楊應龍是徹底下了決心要謀反,並非朝廷冤枉了他,而且播州兵強馬壯不可小覷,調動劉綎等部二十萬大軍之決議正確無誤。朝中早先有些人為楊應龍開脫卸責,如今看來皆可休矣。
隻是眼下朝廷剛剛擊敗察哈爾,又兵發朝鮮存亡繼絕,糧餉方麵雖非不足,但運力卻難抵達——朝鮮遠在遼東之南,播州更處群山之中。
戶部即便有糧可發,調配運輸卻難,即便行臣此前就地買糧之策,這籌措也總需時間,在這段時間裡,臣以為前線各軍一來需要加緊練兵,二來需要儘量換裝,以免六路大軍真的隻有劉綎一路能打。
再有便是,曆次加兵播州一帶,黔、蜀兩省之間總不能有效形成互助,臣請暫由四川巡撫宋良佐節製川、湖、貴三省兵事,事畢即裁。”
朱翊鈞應允並隨即下達口諭:“就依你所言,先罷免江東之貴州巡撫之職,讓……你覺得誰適合接替?”
高務實道:“臣以為福建左布政郭子章可以接任。”
郭子章字相奎,號青螺,自號蠙衣生,江西泰和縣人,原屬心學一脈,但隆慶五年考中進士時座師為張四維,轉而加入實學派。
此君曆任福建建寧府推官、南京工部主事、廣東潮洲知府、四川提學僉事、兩浙參政、山西按察使、湖廣右布政、福建左布政,官運在同科之中不好不壞,勉強算個中上。
高務實之所以看上他,主要是因為此人在福建任上對於京華移民台灣島的支持力度很大。同時他作為福建左布政使,很好的學會了高務實那套通過商業反哺和帶動農業經濟的做法,在大力發展福建傳統優勢如海港貿易、漁業、鹽業之外,又在全省各地積極推動茶葉種植,走經濟型農業的路子,效果顯著。
另外,他還對高務實在全國各省宣傳的土豆、玉米很上心,親自在布政使衙門後花園裡種了一些來觀察產出,確認其優點之後立刻全省推廣。
尤其是在福建山區也能大範圍種植的土豆,更是成了他任上主推的農作物,以至於他任福建左布政的第三年,福建一省對外省(甚至“外國”)的糧食依賴都大為降低,被兼任戶部尚書的高務實在前次京察時點名表揚。
用他做貴州巡撫,高務實主要訴求並非指望他軍事指揮的能力有多強,畢竟貴州在播州之戰中的主要定位是守住播州的南線出口,進攻方麵還是要看劉綎那一路。
因此,高務實用他的意思是希望他在貴州也大力推廣土豆——畢竟貴州和福建有一個很大的共同點就是多山少田,福建的農業經驗在貴州也有一些是可以用上的。
當然,即便兩地都是多山,但貴州的對外交通條件比良港無數的福建可就差遠了,因此種茶葉的事可能要往後稍一稍,先以種土豆解決肚子問題為先。
朱翊鈞對郭子章的印象不深,隻記得高務實好像表揚過他“農商並舉,布政福建貧瘠之地三年,年繳七十萬於太倉”——那就夠了,這成績一看就是能臣啊。
於是朱翊鈞立刻批準,並且要求郭子章收到聖旨即刻赴任。至於總攬播州平叛軍務之人選,這個就一事不煩二主,再下一道聖旨明確交給宋良佐就行,算是把“潛規則”正式化了,由於高務實說了事畢即撤,朱翊鈞連事官都沒給,就讓宋良佐加了個欽差。
至於糧餉問題,朱翊鈞也再次重申,就按高務實之前提出的就地買糧來辦,由明聯儲以紙鈔在四川、湖廣買糧提供各軍。同時他還重申明聯儲紙鈔可以用於納稅,以此確保這一“等價交換物”的價值。高務實隨即領旨。
五月,郭子章到任,一邊開始推廣土豆種植,一邊重整貴州軍務,還接收了一批兵部臨時下單采購、由安南河靜生產、通過廣西緊急送往貴州的軍備,其中包括萬曆二式火槍一萬支、京華三號炮兩百門等九邊精銳明軍的製式裝備。
在這種前提下,貴州局勢漸驅安定,當地一些原本有些風吹兩頭倒的土司們也安靜了下來。
而宋良佐也沒閒著,由於貴州方麵此前顯示出的羸弱之態,他在征求內閣和兵部同意之後,不僅再次征調了一些雲南、兩廣之兵加強南線貴州兩路,還再次調集周邊一些土司兵馬設防,甚至連劉綎所部都得到了雲南土司兵馬萬餘人的加強。
從大局來看,參與圍剿播州的兵馬已經接近二十四萬,雖然其中大多數並不承擔主動進攻任務,但其作為大明手中的“絞索”,也已經勒得楊應龍越來越喘不過氣來。
六月,楊應龍與下屬討論征收五司七姓的土地,他召集了播州軍最重要的一批核心人物,包括其子楊朝棟、楊惟棟,其弟楊兆龍,軍師孫時泰,文書馬忠,播州總管何廷玉,外司總管何漢良,內司總管田一鵬,田飛鵬兄弟兼播州大將楊珠。
此時的楊應龍雖然感覺到了封鎖帶來的壓力,但那主要是經濟壓力而非軍事壓力。由於明軍前次再敗之後又經曆了一番調整,因此他並未覺得自己有多大的危險,顧盼之間依舊十分自信。
此刻他微微揚起下巴,道:“眼下播州之地已儘歸我所有,張、袁、盧、譚、羅、吳六姓土地財貨皆已征收,播州自即日起將不再臣服於大明朝廷,隻待覓得良辰吉日,我便自立為王,爾等有功之臣亦將大有封賞。”
楊朝棟大喜,道:“父親明斷,我楊氏屹立播州七百年,早該稱王了。往年看朝廷待我們不薄,這才屈尊歸於朱家治下。如今看來,曆經唐宋元明,我們播州實在太過恭順,以至於朝廷越來越不將播州放在眼裡。
還有那些敵我不辯的土司,他們竟然與漢人合謀暗害我播州,就是把他們全殺了也不足以泄憤!現在父親隻是沒收他們的土地,可見我楊氏寬宏大量,讓他們知道誰才是播州之主!”
其叔父楊兆龍原本就不太讚同造反,此時聽了侄兒的話更加擔憂,教訓道:“朝棟,不可過於傲慢。往日你憑借著是兄長長子而耀武揚威,專橫跋扈,做叔叔的也不好越俎代庖來管教你,但此刻不比以往了,你不過立過些許功勞,怎能驕縱?
朝棟,我楊氏之所以能在播州立足,延續七百年之久,除了自身實力之外,更重要的是始終掌握人心。現在兄長欲舉大事,更是需要聚攏人心的時候。你作為長子則更要穩重,不然將來如何能繼承楊氏基業?要想成為王子,就要深得民心,文武兼備……”
“誒,二老爺怎麼還說教起來了?”播州總管何廷玉一貫是站在楊朝棟一邊的,此時立刻為其解圍道:“兆龍兄莫不是在嫉妒朝棟之功吧?朝棟此番所立之功還算小麼?若不耀武揚威,那些跳梁小醜隻會頻頻滋事。我看如今正需要朝棟這般霸氣,才能震懾宵小,使其為我所用。
方今播州一統,少了朝廷和彆家分潤,可謂財源滾滾,我身為播州總管,這錢財每天都得數上好幾遍……但是要按我說呀,這稱王之後,播州就顯得還是太小了。光憑播州一地怎能顯出王者氣象,怎麼能夠一國所需開支啊?不如憑借播州軍力,南下吞並貴州或北上攻占重慶,那我們一應所需定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
外司總管何漢良嗤笑道:“平日說你貪婪你還不信,你怎麼不提議攻占整個大明?吞並貴州也好,進占重慶也罷,豈是那般輕而易舉之事?
我就這樣說吧,隻要我們衝著貴陽府或者重慶府進軍,朝廷定會傾儘全力來打播州,到時候可就不是二十餘萬官軍來戰,搞不好就是五十萬,然後戰事不斷,我看你還怎麼保留那些銀子,全都得花個一乾二淨。”
內司總管田一鵬則道:“何漢良,你除了有時能領兵打仗之外,就隻顧著暴飲暴食,徹夜酩酊大醉,根本不思正務,哪有資格對彆人評頭論足?有這力氣還不如多去殺敵立功,或是把外司事務好好打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