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蘇玉在國公府鮮少出頭說話,是以家中叔伯們從未留意過她這麼個望門寡。
不過是家中養的閒人,怎麼也來參與男人的事?可畢竟是女流,眾人也不好轟她離開,隻是好聲勸慰道:“八弟妹,下這麼大雨,你衣裳都濕了,快回去換衣裳吧,免得惹上風寒。”
蘇玉並沒有退縮,鞋裡的水聚集在一起,像是踩在灘塗之上,濕漉漉的。她屈膝行禮,繼續說道:“還請叔伯們聽我一言。”
二伯覺得好笑,但看她平日寡言少語,便隨口應了。
蘇玉看看四周,示意所有仆從都退下,才開口說道:“此次十殿下南下,聖人原隻遣他一人去。因皇後娘娘擔心,又下才添了七殿下。”
“當真?”
“我與元陽公主相熟,聖人在獵場就已下令十殿下南下議和。當時七殿下是被聖人轟走了的。”
眾人的麵色漸漸從隨意轉為凝重。
蘇玉又道:“再說,十殿下既沒有得罪士族,也沒有得罪宗族。”
起先蘇玉還擔心左丘宴受傷,方才一說長公主被攔在宮門外,還被七殿下一劍刺死,心中便明白了。
左丘宴早知此事難辦,乾脆就摔下馬“暈”了。這樣一來,棘手之事就輪不到他來麵對。
這件事,誰辦誰就錯,怎麼辦都是錯。
正好門上來人回話:“宮門落鑰了,國公和夫人被留在宮中,進宮的人都沒讓出來。”
那人又道:“不過,元陽公主沒有進宮,帶著太醫去了十殿下府上。有個小內官也進了十殿下府,我們看著像是顏貴妃身邊的。”
眾人頓悟過來。
二伯沉思一陣,與其他幾人對視,不再猶豫,備好上等藥材,二伯陶思橋冒著狂風驟雨去了左丘宴府。
蘇玉坐在正院廳中一直候著消息,快入夜時,二伯回來了。
與二伯一起到家的,還有七皇子被囚宗人台以及皇後閉門思過的消息。
眾人歡喜不已。
這一次是賭對了!
“十殿下醒過來了,送的東西沒有收,但我看彆人送的他也沒有收,”二伯頓了頓又道,“受了傷那般虛弱,還專門見了我,那麼多人,十殿下就隻見了我一人。”
二伯喝了一口熱茶,抬起頭看向眾人:“還問你們好。”
蘇玉垂著眼簾靜靜聽著,起身準備回屋。
二伯又叫住她:“幸好弟妹消息靈通,待父親母親回來了,要給弟妹嘉獎一番才是。”
蘇玉淡然一笑:“一家人,不必見外。”
次日,翊國公回來,聽了這消息,特地讓國公夫人將蘇玉請到前院來誇讚了一番。又提及聖人要遣陸錚出征,崔禮禮捐出家產,被聖人封為惠安縣主。
國公夫人知道她與元陽和崔禮禮交好,便說既然都是好友,日後就要多多走動,請到家中來也是可以的。
蘇玉應了下來。
翊國公回到家還未休息得舒坦,便又被召回宮中。
這一去,聖人駕崩,左丘宴登基。
【九】
有了元陽和崔禮禮的加持,紅姣對蘇玉殷勤起來,端茶送水也熱情得多。
可蘇玉總是懨懨地坐在窗邊發呆。崔禮禮幾次約見她都沒去。不是不想去,而是知道崔禮禮可能是要替左丘宴傳話。
直至陸錚出征那一日,她才打起精神去了。
她站在人群中,隻見左丘宴一身朱白二色武弁服,頭戴“金璫附蟬”籠冠,站在城樓上迎風眺望。
幾個月不見,他已不再是風流人間的皇子,而是坐擁天下的帝王。
蘇玉理不清心底那一抹酸澀究竟是什麼。眼看著左丘宴從城樓上快步走下來,她下意識地向後縮了兩步,躲進人群中,轉身快步離去。
剛回到國公府沒多久崔禮禮又替他來做了說客。
蘇玉從妝奩中取出那串珊瑚珠子,遞給她:“如今他已是還是不要來往的好。”
崔禮禮儘職儘責:“我看他對你真心,你當真不想和離?”
蘇玉搖搖頭:“我這人最是怕麻煩。如今獲得自在,為了一個男人進宮,還要與那些女人爭寵,太麻煩了。”
“若他不肯放手呢?”
“不過是得不到的執念罷了。等他有了新寵,便會忘掉。”他是聖人,後宮裡會有各式各樣的女人,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也不少。
崔禮禮收下珠串:“我替你去拒絕此事。”
目光落在那串珠子上,蘇玉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裂了一條口子,血不斷湧出來。
綿綿不絕地疼著。
她咬緊下唇,過了好一陣才說:“麻煩你了。”
也不知崔禮禮怎麼跟左丘宴說的。
幾日後的深夜,左丘宴毫不客氣地闖入她的房間。
守在外間的紅姣依舊睡得死沉,被他讓影衛將人抬了出去。
蘇玉從夢中驚醒,還未叫喊出聲,就被左丘宴死死抵在床榻上,所有的聲音都被儘數吞沒。
她下意識地抗拒,雙手卻被他一掌緊箍著舉過頭頂,壓在床上。
灼熱又憤怒的氣息徹底將她籠罩。
那隻手凶狠地揉掐著,她痛得不住搖頭求饒,可左丘宴根本不準備放過她,用力在她心口種出一朵鮮紅似珊瑚的花兒。
黑夜之中,左丘宴的眼眸亮得嚇人,每一個動作,都是在宣告他不會輕易放手。
拒絕皇子,可以。
可拒絕帝王?太難。
自從上次食肆一彆,連著好幾個月不見她,原以為她會想明白。如今他已經是聖人了,她要的揚眉吐氣報仇雪恨,他都可以替她做到。
他受傷生病,在城門外暈倒,元陽都在他府上住了好幾日。她呢?
翊國公府的人來時,他是歡喜的,還以為她會想法子帶句話。結果呢?
就算她好麵子,陸錚出征那日,他讓崔禮禮親自登門去勸她,她卻讓崔禮禮將珊瑚珠子送回來。
“要斷絕來往?”左丘宴越想越氣,愈發放肆凶猛。
床榻嘎吱作響,素色的帳子抖得像漠湖的波濤。
蘇玉突然想起幼時在漠湖邊的初見,那一葉扁舟晃得也是如此厲害,身子頓時一僵,連一點回應都不肯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