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前行禮趺坐,元曈輕聲問道:“敢問這位先生,您就是門外帷帳上說的老中山嗎?”
老叟低頭嗯了一聲緩緩抬起眼睛,他上下打量著元曈,隨後目光又轉向旁邊的人,起初老叟的神色有些疑惑,片刻之後渾濁發黃的眼瞳突然閃過驚異,他慌忙丟下手中紙筆,伏在矮幾上大驚失色:
“這位貴客敢問有什麼要事,竟然勞駕您親自登門……”
懷荒抬手打斷了老者,再次向他拱手行禮,他知道老者已經發覺自己並非一般的常人,心中不覺暗想這老翁確實有些本事,
“老丈果然慧眼,這樣就認出在下了,如果驚擾到您還望見諒。今日造訪,是我這位兄弟有求於您”。說罷懷荒用手指向元曈。
老者聞言這才喘了一口氣,他匆匆起身還禮後又重新坐到元曈的麵前,開始詢問他有什麼症痛。
元曈便如實講了昨晚的經過,並褪下裡衣露出左臂,將傷處給老者查看,隻是臂上淤青的黑氣比起昨晚好像更加濃厚了。
老者眉頭緊皺,仔細地為元曈望氣診脈。
“郎君可知自己是被什麼東西所傷?”
元曈搖了搖頭,“昨晚夜黑風高,我確實沒有看清那妖怪的身形,當時隻覺被它扇了腦瓜一下,我霎時就頭眼發漲不能移動,大約過了一炷香以後才清醒過來。現在想來,擊打我的應該是那怪的尾巴”。
老者聞言若有所思,片刻之後,伸出手按住元曈胳膊上泛黑的淤青,“郎君需要忍耐著點,可能會有些疼痛”,元曈點點頭讓老者安心治療。
隻見老叟從架上取下一隻羊毫,乾瘦的手指仿佛枯枝一般,他舉筆蘸點朱砂墨,一邊念咒語一邊在元曈的手臂描畫起來。
筆尖朱砂接觸到皮膚的瞬間,淤青處的黑氣便猛地翻騰,黑氣好似有生命一樣掙紮。隨後傷處傳來火燒一般的灼痛,就像蟲蟻啃噬一般。元曈忍著巨痛沒有出聲,握緊拳頭撐在額頭上,汗水順著頭發流下來,須庾之間竟有些要坐不住。
懷荒見狀立刻跪坐在他身後,一手用力按住傷臂,另一隻手抵住他的脊背,他在元曈腦後輕輕說道:“玄晦再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
大概過了一盞茶工夫,老者便放袖收筆,朱砂筆畫過的筆跡像蛇一樣在元曈臂上蜿蜒盤行,看起來詭異而神秘,這儼然是一張祝咒。
懷荒細細一看,元曈手臂上縈繞的黑氣幾乎消失殆儘,斑駁的淤青也淡了許多。
老者眼含讚許地看著元曈:“我方才用咒法祛了邪氣,這邪氣雖不是很霸道,但拔除它所遭受得疼痛也非一般人可以忍受,郎君果然好定力。隻是老拙愚笨,仍未搞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妖怪所傷。”
雖然手臂上的陣痛猶在,但相比之前如鉛墜一般的痛感幾近消失,也漸漸可以用上力。元曈穿好衣衫,對老者抱拳行禮道:“多謝老丈相救,那個怪物偷走了我的東西,不管它究竟是什麼來曆,我們一定會查清楚。”
老者叮囑他須多加小心,隨後在藥櫃挑揀幾味藥材包裹好之後遞給元曈,“老朽給郎君取了幾味藥,分彆桃枝三兩,山茱萸、艾草、鬼臼,石菖蒲各四錢,每次加一斤水熬成半碗。服三次即可。尋常辟邪解穢的藥草這裡麵都有了,隻是煎藥的水還需二位郎君自己去求。”
元曈聽後一愣,連忙問道:“敢問老丈求是什麼意思?難道尋常井水不可以嗎?”
老者隨後微微一笑,捋著下巴花白的胡須娓娓道來,“水確實是井水,但卻不是尋常井水,洛陽城南的嘉慶坊中有太仆寺盧少卿的府宅,他家宅院所在據傳是後魏法圖寺舊址,寺中有一眼水井,是當年寺中沙門用白玉雕砌而成,一百多年來,井水經白玉潤養殊能辟邪,如果用此井水烹藥,對於解癔除穢尤為有效,服之即可藥到病除。不過二位郎君如果覺得麻煩,用普通井水河水也未嘗不可,隻是見效慢些。”
老郎中突然想起旁邊的懷荒,“可不知這些藥物是否會對這位郎君……”
懷荒明白他話中含義,不覺莞爾道“老丈多慮了,我雖然不是人,但也不是妖邪,這些藥草靈泉應該對我無礙”。
老者聞言連連點頭不再說話。元曈接過老者包好的草藥,隨懷荒一同拜彆了郎中。
出門之後,二人開始向嘉慶坊的方向出發。
元曈此時有些不能釋懷,他發起牢騷:“難不成普通的井水就不能煎藥麼,還要辛苦去求彆人家的水,怕是這老叟勾結那盧少卿家倒賣井水,聯合起來發財。”
元曈忿忿不平地說著氣話,其實懷疑玉井之說的真偽是其次,更主要的心疼剛才一百文診費,對於他來說一百文屬實是筆巨資。
懷荒見元曈扭捏,便安慰他說:“我倒是覺得他並沒有糊弄咱們,好歹他確實治了你的傷,玉井之談也不完全是虛言,隻是當時的伽藍並非叫法圖寺”。
說到這裡懷荒停住腳步,他抬頭想了想。“我記得……應該叫受圖寺,建於高祖遷都洛陽之初,以表皇魏光宅嵩洛,膺籙受圖之意,法圖寺的名字大約是後人訛傳的。”
元曈驚訝地睜大眼睛,“莫非懷荒你見過那個玉井?”
懷荒點頭嗯了一聲,說道:“我確實見過那眼井,彼時這裡是城西的一片荒原。受圖寺是這一帶為數不多的伽藍。年少時我和主人曾遊曆到此,還記得寺中有座高聳入雲的浮屠。浮屠旁邊也確實有一座玉砌的井,井床井壁皆是用整塊白玉雕刻而成,當時人稱『冰井』,『冰井水漫』是名聞京邑的一景。”
懷荒和元曈陸續說了許多洛陽舊事,時而欣然時而惋惜,元曈全都記在了心裡。
不覺間二人又走回十字街中心區域,這裡酒店食肆雲集,沿十字街一直往南,酒旗遮天蔽日,叫賣聲不絕於耳。
經過約半天的折騰,元曈早就餓的不行,他便對著懷荒說:“已經巳時了,咱們就近找個酒家填飽肚子,隨後再去那郎中說的地方求水吧。”
懷荒點頭讚同,二人隨即找了個酒肆進去吃飯,準備等到酒足飯飽之後再出發去嘉慶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