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元曈第一次正麵見識這種邪怪。
懷荒聞言沒有說話,而是獨自走上前去,他伸出腳踢了踢魚精的長尾,一股濕滑黏軟的觸感從腳尖傳來,這種感覺不禁讓他皺了皺眉頭。
“就這點兒力道,應該還不至於取它性命。”
“我去把它翻過來看看”,元曈見魚精不再動彈,還沒等懷荒仔細探查就急匆匆跟上前來,說罷挽起袖子準備掀起趴在地上魚精。
元曈的手剛剛伸出去,還未接觸到魚精的身體,那魚精突然轉身發出一聲怪吼,揮舞手爪飛快地襲向元曈咽喉。
“小心!”懷荒急忙在身後抓住元曈的衣領,然後一腳踢開魚精的手臂,拉著元曈便猛退幾步。
那魚精偷襲落空,趁二人後退的間隙忍痛一掙,繩索便從元曈手中脫落。隨後它張開嘴巴向二人呼出一股夾帶腥風的黑霧。
元曈懷荒匆忙背過身去遮掩,等到黑霧散去的時候,那魚精早已趁著夜色遁去。
“這妖怪果然是詐死,千算萬算還是讓它跑了。”元曈有些泄氣的說道。
懷荒蹲下身去,示意元曈看地上的血漬,他撚起一撮土問道“現在它受了重傷,恐怕跑不了多遠,玄晦,千金裡附近可有什麼河流?”
元曈轉了轉眼睛思索道“千金裡往東就是金鏞鄉的地界,那邊周圍沒有河流。千金裡往西雖然有瀍水流經,卻離此地有十五裡之遙。當下最近的河川,應該是位於東南方十裡的洛河。”
“那我們就往洛河方向追蹤,那魚精想必不能離開水太久,它應該不會舍近求遠。”懷荒站起身來,長刀歸鞘就要出發。
“說走就走!”元曈點頭應到。
千金裡東南的茂林中,兩個矯捷的身影奔襲在月色之下。
“玄晦,還有多久能到洛河?”跑在前頭的赤衣男子側首問道。
元曈跟在他後麵大口喘著粗氣,體力已有些跟不上,“大約……還有三四裡路,懷荒你慢一點!我追不上了……”
元曈雖然跟著懷荒學過不少功夫,可他畢竟是肉體凡胎,趕起路來還是遠不能和懷荒的速度相比。
懷荒聞言漸漸放慢腳步,讓元曈能夠跟上自己的節奏。
看來懷荒猜測的沒錯,從千金裡的家中一路趕來,地上每隔不遠就有點點血漬,而且間歇有大片騰越的痕跡,想必就是那妖怪碩大的魚尾所致。
看來它確實是這條路線就近逃往洛河了。
“稍等一下。”懷荒突然在前方停下腳步,同時揮手叫住了元曈。
二人停在一座高聳的土丘之前,這座土丘高約四五丈,頂上整齊平坦,四周隱約還有階梯通往台頂。最上方殘存著半座琉璃磚塔,看起來已經有些搖搖欲墜。
可是令人費解的是,這土丘附近遍布鬱鬱蔥蔥的草木,土丘上卻連一根雜草都沒有。
“這是仙人塚,過了這裡再往南不遠就到洛河了。”元曈委身蹲在土丘前,說著便從地上揪起一根野草刁在嘴裡。“以前哥哥曾帶我來這裡玩過,這野草叫酸根,嚼起來酸酸甜甜的。”
“仙人塚……”懷荒踱步到土丘前,左手扶著下巴忖度。
這個土丘到底是何物,懷荒心中已經有些思路,但目前還不敢確定。
“那又是什麼?”元曈順著懷荒的目光望去,不遠處的雜草中豎著一塊碩大的石碑。
“鄉裡一直傳說這是仙人的墓碑。”元曈不好意思的笑著說“想來也是附會之說,仙人怎麼可能會葬在這裡。”
懷荒默默走到碑前,他一把拔出長刀,刷刷幾下就將巨石周圍雜草通通揮斬開。等雜草清理乾淨後,一整塊高約丈餘的白玉石碑顯現在他眼前。
元曈和他一同擦去石碑上的泥土,泥土散儘之後,隻見碑上密密麻麻刻滿了雍容的小字隸書。
懷荒伸出右手打了個響指,一束火苗自指尖燃燒,耀目的光輝瞬間將周圍數尺之內照亮。待懷荒隱約看到石碑上所刻文字,嘴角已經不覺向上揚起。
“玄晦,你來念念這石碑上所書的文章。”
“上麵鐫刻的是文章?”元曈好奇地湊了上去,他一直以為這隻是塊墓碑。
元曈貼近石碑仔細觀察一番,隨之娓娓讀起石碑上的內容
“浩浩大川,泱泱清洛。導源熊耳,控流巨壑。納穀吐伊,貫周淹亳。近達河宗,遠朝海若。兆唯洛食,實曰土中。上應張柳,下據河嵩。寒暑攸葉,日月載融。帝世光宅,函夏同風。前臨少室,卻負太行,製岩東邑,峭峘西疆。四險之地,六達之莊,恃德則固,失道則亡。詳觀古列,考見丘墳,乃禪乃革,或質或文。周餘九列,漢季三分,魏風衰晚,晉景雕曛。天地發揮,圖書受命,皇建有極,神功無競。魏籙仰天,玄符握鏡。璽運會昌,龍圖受命。乃睠書軌,永懷保定。敷茲景跡,流美洪模,襲我冠冕,正我神樞。水陸兼會,周鄭交衢。爰勒洛汭,敢告中區。”
“神龜三年庚子卅月廿六,魏光祿大夫,車騎將軍常景,作《汭頌》於伊汭之陽,後琢碑複立於靈……”
“原來這不是墓碑!”元曈轉過頭驚喜的朝懷荒說,“我還是很小的時候來過這裡,鄉裡百姓都說這是神仙的墓碑。邙山的墳塚前都有這種石碑,村人又幾乎沒有識字的,想必是這樣才會訛傳。”
懷荒背刀而立,抬眼望著嵯峨的土丘,“碑上所刻的駢文,署名是魏朝光祿大夫常永昌。文章乃是為讚頌洛水嵩京所作。這土丘也不是什麼‘仙人塚’,而是漢晉以來的靈台。”
“靈台……你是從何得知的?”元曈疑惑地問道。
“石碑落款‘靈’字以後殘破,想必後麵就是個‘台’字。自周漢以降,曆朝太史令皆在靈台觀測天象,彼時上設有渾天儀、地動儀和量星尺。到了魏朝靈台就荒廢了,當時汝南王衷於釋教,在台頂建了一座琉璃磚塔以供養三寶,通過殘塔也能辨認出這裡是靈台舊址。”
“琉璃那麼珍貴,竟然有人拿它來造塔,真是奢侈。”元曈不禁感歎。
他抬著頭望去,台頂的磚塔雖已破敗不堪,但在月光映照下,塔身殘存的琉璃依舊流光溢彩。不難想象當年這座琉璃塔新落成之時會是何等壯觀。
想到還要追逐魚精,懷荒便收起思緒“繼續追,剛才我看地上又有血跡,那妖怪應該就跑到前麵不遠處了。”
元曈聞言起身拍了拍手,二人馬上繼續追蹤。
約摸行了兩三裡路程,眼見東天露白,隱約間有潺潺水聲傳來。二人再往前一看,淥波東傾的洛河已赫然在目。
就在不遠的洛河岸邊,並立兩株巨大的柳樹。而在遮天蔽日的柳枝之後,一座雪雕玉砌的宅院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