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纏!
入夜,煙火漸稀疏,寒風吹徹骨。
顧疏意已帶著眾弟子尋了家客店落腳。這客店原本隻是個破房,供過往修士歇息,後來凡人湧入太華山周圍,這破房便被重新修葺了一番。
頂著眾女弟子考量的目光,我終是沒敢和顧疏意進一間房,錯身走入最靠邊的一個房間便掩上門。
“那慕綰就是運氣好,被清衡仙尊撿了回來……”
“她就一個傻子,折念仙尊是可憐她才收她為徒,她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明日仙門大比,她怕是要丟我們登仙門的臉。”
……
不知是我聽力過好還是那幫女弟子故意要讓我聽到,她們說的話反正是一字不落進我耳朵裡了。
我隻能搖頭苦笑。
登仙門的風氣算是好的了,畢竟有羅文泉這麼尊大神每天都要念叨一遍“謙恭禮讓”。但幾乎任何地方都是女人一多是非就多,很多姑娘倒不是真存有惡意,隻是聽彆人表了態,怕顯得不合群,也會跟著說幾句什麼。
我若算上中間那三十年,也是八十來歲的人了,這年紀放在基本都能活到五百歲的仙門百家這兒是算年輕的,但也犯不著和一幫小姑娘一般見識。
我隻裝作沒聽見,轉身去開了窗將頭伸出去看外頭的風景。正月十五天還冷,冷氣撲在臉上有冰渣般的感覺,但吹冷氣也好過聽一幫啥都不懂的小姑娘說我壞話。
天邊不知何時又來了一簇焰火,狀似飛龍,劃破長空。
再細看,那哪是焰火,分明是一隊仙輦。不知又是哪個宗門到了。
最前頭的仙輦上下來一個黑衣男子,墨發如瀑,目如點漆,麵容在燈火的映照下似與塵世隔霧。是白墨華。
吞天宗到了。
白墨華立在仙輦一側,隨後從仙輦上下來一個藍衣女孩兒,白墨華順勢攙了她一把。女孩笑著低聲說了句什麼,白墨華也不知應了句什麼,神色淡然。而後,其餘仙輦上的弟子也都下來了,清一色的黑衣,排成一隊,靜靜待在白墨華身後。
白墨華的眉宇間透著一宗之主的威嚴,哪怕與前世的我相比,估計也是他更像宗主一些。他當真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不更事的小少年了。
我下意識地像前世那般探出手,想摸摸他的頭,卻想起他已不在我身旁,與我隔了頗遠,隻能相望。我不由笑了笑“孩子都長大了還想著摸人家的頭。”
這三十年我不在,不知是誰陪他過的,但無論是誰,都不是我。
……
……
我前世與白墨華在無妄原相依為命的那會兒,白墨華還小,頗為黏人。
他八歲那年,我對他說“墨華,像你這麼大的孩子該去學堂讀書了。”
他揪緊了我的衣袖,眼淚汪汪“我不想去,白灼姐姐,你教我讀書好嗎?”
我是樂意親自教他的,無奈我第一不擅長修煉正道,第二不擅長的就是讀書,水平僅停留於認識一些常用的字。
終是被白墨華纏得沒辦法了,我隻得日日掐了隱身訣速行數十裡去縣城的學堂裡偷師,好再回來教白墨華,繼續當他那“無所不能的白灼姐姐”。
但有一天,白墨華又攥住了我的衣袖“白灼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怕你一走就不回來了……”
他很小的時候總有些許怕我,漸漸地將他養熟了,他大概隻記得幼小時被母親丟給我時的無助,便分外依戀我,總是怕我丟下他。
我哭笑不得,安撫道“我不會不回來,我還要看著墨華長大,帶墨華去九州的很多很好玩的地方,再給墨華找個螭龍姑娘……”
“我不要螭龍姑娘,我要白灼姐姐!”
“好,不找螭龍姑娘,姐姐一直陪著墨華。”
我最怕的就是哄小孩,哄了半天依舊哄不好,隻得頂著教書先生和一幫小孩怪異的目光,陪他一起坐在學堂裡聽講。
待到白墨華十二歲時,他是一點都不纏人了,提起之前的記憶也支支吾吾,透著一種小少年對孩提時的糗事“打死不認賬”的羞赧。
顧疏意說“這應當是又蛻了一次皮。螭龍會蛻九次皮,每蛻一次,性格便變化一分。”
我當時聽到這話,隻想著要好好觀察白墨華,看看他是不是真會蛻九次皮。隻是世事難料,我一直以為我陪他的時日還長,哪知從那時到我死去也不過餘下三四年光景了。
如今觀白墨華的性格,應當也不是我記憶中的白墨華了。
白墨華以及吞天宗的一班弟子皆進了客棧,他們的腳步很輕,卻足以擾了本就心煩意亂的我的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房間的隔壁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應當是有人住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