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翎刹道“很好。楊草現在何處?我要將人提走。”
陰法韓眼珠滴溜溜一轉,賠笑道“大小姐要提人,卑職自無二話,隻是不巧了,昨日……”邁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道“昨日恩平王府的尚總管來到牢城,叮囑說楊草擅闖王府,罪不可赦,沒有恩平王爺的指令,任何人不得……”
莫翎刹冷笑道“任何人?也包括我麼?”白衣雪提起的一顆心,又猛地向下一沉“這個趙璩,是鐵了心要取楊大哥的性命。”
陰法韓叉手斂身,忙道“不敢,不敢!隻是恩平王府昨日有言在先,大小姐今日把人提走,讓卑職好生為難。大小姐,你看這樣成不成,你在我這兒吃上一杯熱茶,暖暖身子,稍事休息,卑職即刻遣一名快騎,去往恩平王府,與尚總管知會一聲,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
莫翎刹冷冷地道“老尚好大的麵子!我要提人,還要知會他一聲?不必了,你看清楚了,人我能不能提走?”說著舉起右手,五指微屈,手心中似有一物,向著陰法韓一揚。
陰法韓抬頭看清楚那物什,神色一凜,躬身說道“大小姐請隨我來,這便去提人!”白衣雪心下大奇,然而他站在莫翎刹的身後,卻是瞧不見她的手心裡,到底是何物。
陰法韓在前,引著二人向地牢深處走去。三人沿著幽暗的廊道,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向西拐了個彎,廊道霍然亮堂起來,數十名宿衛手執碗口一般粗的鬆油火把,站立兩側,身後是牢城一間的單人牢房,專門關押重犯。
陰法韓向其中一名宿衛微一努嘴,那名宿衛躬身領命,取出鎖鑰,轉身打開了身後的牢房鐵門。
莫翎刹身子微低,率先進了牢房,白衣雪心中激蕩,也踏步上前,跟著她進了牢房內,一股灰塵的黴味,撲鼻而來。昏暗中,隻見牢房的西北角有一簡易木床,木床上墊了一張草席,一人橫臥其上,背部向外,模樣看不甚清。
白衣雪強抑內心的激動,低聲喝道“起來罷!”聲音不免微微發顫。
那人打了一個哈欠,慢慢坐起身來,罵道“他奶奶的,又有何事前來消遣老子?要錢的話,老子一個銅板也沒有……”白衣雪聽得真切,那人正是楊草,心中一酸,急趨數步,一把抓住楊草的胳膊,手指趁機在他胳膊上捏了幾下,粗著嗓子喝道“相好的,廢什麼話,隨我們走一趟吧。”
楊草已覺有異,抬起頭來,火光閃爍明滅,眼前的這名宿衛,不是白衣雪又是誰?他又驚又喜,對白衣雪何以突然現身大獄,自是大奇。白衣雪朝他霎霎眼睛,低聲說道“走吧!”楊草口中含含糊糊唔唔了幾聲,緩緩站起身來,手上、腳上的鐵鏈,嘩啦嘩啦作響,緩緩步出牢房,顯是受傷不輕。
白衣雪跟在楊草的身後,鐵鏈拖在地上,一路嘩啦直響,每一聲都仿佛在他的心上,拖拽出一道血痕。
眾人來至牢城大門,陰法韓賠笑道“大小姐,外麵風雪交加,交通不便,卑職已著人備好了車馬,要不要……”
莫翎刹淡淡地道“不必了,陰提舉請回。”
三人出了牢城,雪正下得恣肆,荒野寥廓,緬邈無垠,天地間茫茫一片。轉過了一處山坳,就見一人紫衫綠傘,佇立在漫天風雪之中,正是檸兒。她的身後還停駐著兩輛馬車。
莫翎刹對著白衣雪道“快上車,路上勿要張望出聲。”白衣雪對她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也不多言,攙扶著楊草上了一輛馬車。她和檸兒,則坐上了另外一輛。
車夫揚起鞭子,馬蹄噠噠,衝雪而行。
白衣雪此時方才得暇細看,楊草渾身傷痕累累,胸口更有三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血肉模糊,顯是在大牢之中遭受了嚴刑拷打。他一把握住楊草的雙手,輕聲叫道“大哥!”眼淚沿著麵頰,直滾而下,滴落在衣襟上。
楊草微微一笑,道“兄弟,莫哭,不礙事……”
白衣雪哽咽道“小弟……來遲了……讓哥哥在裡麵……受苦了……”
楊草微笑道“賢弟莫要傷心,哥哥命硬,一時死不了的……”馬車行過一處溝壑,稍一顛簸,牽扯到了傷口,楊草忍不住低聲呻吟了一下。
白衣雪道“哥哥不要說話,休憩片刻。”楊草依言閉上了眼睛。
下了山麓,道路變得平坦起來,車外漸漸人語喧嘩,想是進了鬨市區,再往後來,四下裡又變得十分寂靜,不聞人聲,其間聽得數回大門厚重的吱呀吱呀關合之聲,也不知是到了何處,耳畔傳來馬蹄鐵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過不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白衣雪躍下車來,發覺身在一處宅第之中,房子雕梁繡柱,極儘奢華。
檸兒在前帶路,白衣雪攙扶著楊草進了一間廂房,廂房內配有字畫、盆栽,布置得十分清新雅致。待得楊草躺下後,莫翎刹取出一把薄如蟬翼的短劍,揮劍將他手上、腳上粗大的鐵鏈,一一削斷除去,竟如砍瓜切菜一般毫不費力,當真是削鐵如泥。
楊草微笑道“多謝莫大小姐。”
莫翎刹笑道“熙春樓得睹尊範,有幸親見楊大哥風采,小妹心中拜服之至。楊都校不必客氣,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
楊草苦笑道“楊某如今戴罪之身、殘潰之體,風采二字,何以克當?大小姐金貴之身,‘吩咐’二字,更是萬萬不敢。”
莫翎刹眼波流動,說道“今兒我們第二回見麵,已算得是朋友了,你就喊我的名字,大小姐什麼的,還是免了吧,顯得生分。你是他……”說著一指白衣雪,莞爾一笑,說道“他的大哥,我也喊你大哥,楊大哥,你說好不好?”
楊草瞧了一眼白衣雪,笑道“好,好,莫……莫家妹子,你這性格,我很是喜歡,哈哈,哈哈……”一笑之下,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不免齜牙咧嘴起來,表情十分古怪,引得檸兒“噗哧”一下,忍不住笑出聲來。
莫翎刹白了檸兒一眼,笑道“楊大哥,你在此安心養傷,小妹有空就來瞧你。”說著和檸兒走出房去。
其後數日,每日都有大夫前來,為楊草更換金瘡藥,飲食也由丫鬟送入房來,照顧得極其細致周到。更令人叫絕的是,飲食的用料和烹飪均極為精細,花色品種更是繁雜多樣,二人大飽口福之餘,不免嘖嘖稱奇。
楊草所受不過是皮肉之傷,並未損及筋骨,加之他內力深厚,不數日,身子漸漸康複。白衣雪陪伴在其身旁,兄弟二人每日裡敘話閒聊,倒也不覺寂寞。
白衣雪一問,果然楊草那晚夜探恩平王府,本想找到唐泣的住處,伺機取了佛頭青的解藥,豈料恩平王府占地甚廣,規模宏大,尋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能找到唐泣的住處,反而被王府的護衛發覺。雙方一番力戰,楊草才勉強脫身,卻也就此暴露了自身的行跡,以致後來在沽衣巷中遭人構陷,投進皇城司的大牢。
二人聊及莫翎刹,她竟不費吹灰之力,將楊草從皇城司的手中解救出來,均感詫異,兄弟二人討論再三,卻也琢磨不出莫翎刹究竟是何方神聖,能有如此的神通,隱隱間,但覺其必是天潢貴胄一般的人物。
一連數日,莫翎刹蹤跡全無,白衣雪不免感到一絲失落。想到她從皇城司的大獄中,將義兄救了出來,而恩平郡王趙璩顯然不是省油的燈,說不定因此受到了乾連,竟致無暇前來,念及此節,白衣雪心中又不免惴惴,替她感到十分擔心。
這一日陽光和煦,兄弟二人正在屋內閒坐,門外一聲輕笑,莫翎刹推門進來,說道“楊大哥,小妹幾日沒來瞧你,你不會怪我吧?身子好些了麼?”身後並未見到檸兒身影。
楊草哈哈笑道“哪裡,哪裡!有勞妹子惦掛,楊某天生糙皮厚肉,這幾日吃著睡,睡著吃,早已大好啦。”
白衣雪瞧她神色如常,心中稍安,站起身來,說道“你……還好嗎?”
莫翎刹一雙妙目靜靜地看著他,卻不做聲。白衣雪麵上一紅,說道“怎麼?”
莫翎刹低頭若有所思,忽地展顏一笑,道“楊大哥,小妹今兒想借你的兄弟,與我去辦件事,不知你舍得不舍得?”
楊草一怔,瞧了一眼白衣雪,哈哈大笑,說道“妹子說笑了,甚麼向我借人?這要問我兄弟本人。”
莫翎刹笑道“楊大哥,你難道不知道麼?你這位重情重義的兄弟,最聽好哥哥呀,好妹妹的話了,我當然要求你這位大哥俯允啦。”
白衣雪神色忸怩,心想“我陪著大哥在此療傷,已有數日,也不知沈家妹子那邊情形如何?”
楊草自是聽出她話中有話,斜眼瞥見白衣雪神態頗不自然,料知其間必有隱情,心中不禁暗笑,說道“喲,我這個做哥哥的,可沒有如此大的臉麵,做得了兄弟的主,哈哈。”
莫翎刹笑道“好哥哥的話或許敢不聽,但是好妹妹的話嘛,有人向來言聽計從,無有不遵的。”白衣雪一張俊臉漲得通紅,隻不做聲。
楊草心下一片雪亮,對白衣雪笑道“兄弟,這些日子你日夜陪著我,也著實悶壞了,哥哥身子已無大礙,你便陪莫家妹子走一趟吧。”
白衣雪道“是。”
二人出了廂房,徒步而行。沿途但見崇樓高閣,奇苑玄囿,白衣雪不知身處何地,不禁暗自詫異。一路上莫翎刹卻不說話,似有心事,約莫走了半柱香的功夫,莫翎刹忽地說道“你陪我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