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草眼見湛智氣息奄奄,生命垂危,趙瑗雖是躲過一劫,一張臉也已嚇得煞白,全無平日的神采,不禁跌足怒道“放屁!受人之托,難道就可做出傷天害理之事?”
黃臉的元虎瞟了一眼從殿外蜂擁而入的禁軍宿衛,有氣無力地道“師弟,多說無益,動手吧。”右手前臂上舉於胸前,手心向外,揮掌向趙瑗拍來。
他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手掌青黃乾枯,沒有絲毫的光澤,掌背上布滿了青筋,十根手指又尖又長,手指自然向上舒展,這一掌也是平淡無奇之極,但擋在趙瑗麵前的張燕岱、楊草等人,隻覺對方的掌力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至,頓感氣息窒滯,難以呼吸。張燕岱大吃一驚,不敢正攖其鋒,輕舒左臂,攬住了趙瑗的腰身,雙足一點,身子向後方一側疾閃。
楊草擔心元虎的掌風傷及趙瑗,當即站定不動,揮出雙臂,奮力格擋,對方掌力怒濤駭浪般襲來,隻覺自己的雙臂直欲折斷。緊跟著元虎又出一掌,掌力如一堵厚牆重重地砸在胸口,楊草喉頭一甜,鮮血從口中激射而出,濺出數尺之遠。
白衣雪大吃一驚,尋思“難道這就是師父所說的花教‘施無畏大手印’?”情勢危急,無暇細想,叫道“兀那胡僧,休傷我哥哥!”縱身而前,手中長劍一招“萬點雪峰晴”,劍勢奇疾,劍鋒千變,於一招之內,遍襲元虎周身十八處要害,意欲讓元虎撤掌自保。
元象口中輕輕“咦”的一聲,暗思“趙瑗的護衛之中,怎地有如此多的高手?”身形晃動,從白衣雪側身揮掌拍來。白衣雪長劍尚未刺到元虎,元象的掌力卻是後發而先至。白衣雪身在半空,初始隻覺得對方掌力淳和,拍在身上竟有春風拂體般的暢愜之感,孰料陡然之間,和煦的春風化作一根根的利刀,根根入骨入髓。他大駭之下,雙足虛踏,施展洪爐點雪行的上乘輕功,向一側急避,堪堪避開元象的雄渾掌力,但受對方掌力波及,身子猶如駭浪中的小舟,搖擺不定,落地後使了千斤墜的功夫,方才拿樁站定,臉上被元象掌風邊緣掃過,一陣火辣辣得生疼。
元象本以為這一掌定然打得他口吐鮮血,沒想到白衣雪竟是使出上乘輕功,毫發無傷,甚感驚奇,大聲道“小娃娃,真有你的,胡忘歸是你什麼人?”
白衣雪見他一眼道破自己的師承,心中駭怖“賊禿好厲害的眼光!”口中卻笑道“‘香象渡河,截斷眾流。’晚輩素聞元象大師的‘香象絕流神功’博大精深,舉世無雙,今日得以領教一二,果真名不虛傳!”腦中急轉,暗想如何才能拖住三位番僧,以便趙瑗儘快脫離險境。
元象久居西域,足跡很少踏入過中原和江南地區,乍聞對方識得自己的絕技,心中先是一凜,繼而微感得意“我雖偏居西陲,中原武林卻也識得我的香象絕流神功。”微微一笑,說道“尊師是雪山胡歲寒吧?小娃娃,你年紀輕輕,能有如此眼光和造詣,實屬不易。你且退下,莫要無端送了性命。”語氣中竟是頗為客氣。
白衣雪笑道“多謝大師手下留情!我師父曾說,論起當今武林的絕技,元龍大師的‘化血神刀’,元虎大師的‘施無畏大手印’,以及大師你的‘香象絕流神功’,均可列入當世前十位……”
元龍“嘿”的一聲,斜睨他一眼,心道“胡忘歸有此識見,倒也不算浪得虛名。”抬眼瞧見趙瑗身前的護衛越來越多,也不以為意,朗聲道“胡歲寒掌、劍、輕功並稱三絕,嘿嘿,日後若有機緣,我們兄弟三人倒想上門切磋切磋。二位師弟,此刻不是多費口舌之時,正事要緊。”口中一邊說著話,手中卻不閒著,雙掌連劈,刀聲嘶嘶,趙瑗身前數名護衛已是身中“化血神刀”,刀氣劃過,直透軀體,數名護衛臟器破損,來不及哼上一聲,便即紛紛栽倒,當場斃命。
張燕岱、楊草、白衣雪相顧失色,沒想到他竟能淩虛運氣如刀,傷人於無形。
元虎和元象齊聲應道“謹遵座主法旨!”雙雙躍起,撲向趙瑗。
張燕岱大叫“休傷吾主!”長劍向上斜撩,一招“舉火燎天”,寒芒閃爍,刺向率先殺到的元虎下腹。元虎冷笑一聲,一探手,已抓住了長劍的劍脊,喝道“撒手罷!”內力一吐,激蕩的真氣沿著劍身脊直透過來,張燕岱隻覺劍柄如同烙鐵一般灼熱,再也拿捏不住,長劍“倉啷”一聲,震落在地。
張燕岱刺劍,元虎奪劍、震劍,皆是在電光石火之間,元虎也不理會,跨過張燕岱,大踏步衝向趙瑗。危急時刻,張燕岱使出“鐵板橋”的功夫,身子向後仰天斜倚,雙臂一圈,已緊緊地箍住元虎的雙腿,口中高叫“王爺快走!”
元虎陡覺自己雙腿一緊,難以邁足向前,低頭一瞧,冷冷地道“找死嗎?”手掌落處,已在張燕岱的頭頂拍了一掌,張燕岱頓時頭骨碎裂,氣絕而亡,但是一雙手臂,兀自緊緊地箍住元虎的雙腿。
趙瑗瞧得真切,叩心泣血,眼淚滾滾而下,哽咽道“伯陵,伯陵啊……”禁軍宿衛和王府護衛平日裡素知張燕岱的身手,眼見他不過數招,便被元虎斃於掌下,無不大驚失色,簇擁著趙瑗向大殿門口退去。
楊草口沸目赤,大叫“賊禿驢,爺爺和你拚了!”奪過一名王府護衛的手中單刀,揮舞如風,直撲元象而去。
元象見他狀若癲狂,勢如猛虎,心下也自一驚,雙掌上下翻飛,將周身要害護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一邊凝神觀察他的刀法,心中暗忖“此人所使不知是何刀法?倒也精妙,中原武林之中盤虯臥龍,人才輩出,非我凋敝西域所能匹敵。”
那廂白衣雪與聞聲趕來的端木克彌、牟漢槎,三人聯鬥元龍,竭力阻擊,隻盼趙瑗儘早脫離險境。
元龍眼瞅著趙瑗的身影已到了大殿的門外,心下焦躁,喝道“讓開!”化血神刀自下而上斜斜地劈出,一招遍襲三人,刀氣彌漫,淩厲至極。
端木克彌“哎喲”一聲,腿部中刀,跌倒在地,再也站立不起。牟漢槎天生神力,使的是一對大鐵盾,甚是威猛,刀氣襲來,寒意森森,他趕緊立起鐵盾護住胸前,淩厲的刀氣撞在厚重的鐵盾之上,颯颯聲響,讓人聽來膽戰心驚。刀氣過處,立時在大鐵盾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豁口,刀氣遇阻隨之旁溢,牟漢槎身旁的兩名禁軍宿衛,一個胸部中刀,一個腹部中刀,眼見都不活了。
刀氣彌漫,白衣雪使出“雪流沙十三式”中的“大雪滿弓刀”,長劍幻作道道銀光,如劍幕一般護住了周身要害。刀氣劍光相交,叮叮直響,白衣雪隻覺虎口發麻,手臂酸軟,手中的長劍難以把持,臉上忽地微微一涼,化血神刀的刀氣,已在麵頰之上劃了一道細微的血口。
元龍“嘿”的一聲,讚道“小娃娃,真有你的!再接佛爺一刀!”雙手齊揮,兩道刀氣如毒蛇吐信、惡龍騰淵,左右分襲而至,將白衣雪全身,儘皆籠罩在凜冽的刀氣中,欲讓他躲閃騰挪不得。
牟漢槎在一旁瞧得分明,大叫一聲“不好!”奮勇將手中的一對鐵盾擲將出去,虎虎生風。鐵盾遇到化血神刀的刀氣,經刀氣一激,頓時急速旋轉起來,在空中發出嗚嗚的怪嘯之聲,聲勢嚇人。鐵盾隨即在大殿內四下飛旋,如同兩個噬人怪獸一般,七八名護衛躲閃不及,有的腰斷腿折,有的身首異處,慘嚎、驚呼聲頓時響徹殿宇,令人不寒而栗。可歎佛門淨地,一時間屍骸遍布,哭號震天,竟成了修羅場、地獄門。
元龍怒道“好呀,看你有多大的能耐!”右手一揮,兩注化血神刀刀氣揮出,牟漢槎已無鐵盾護身,胸部頓時中了一刀,臟腑碎裂,仰身向後跌去,就此氣絕。
那一廂元象抵禦住楊草的一番狂攻,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吃我一掌!”運起香象絕流神功,右掌一拍,看似輕飄綿軟,掌力卻是剛猛無儔,楊草連同圍攻的數名宿衛哪裡能抵擋得住?數人的身子,便如斷線紙鷂直飛出去,撞在大殿的一根鬆木柱子上,“喀嚓”數聲,竟將粗大的木柱硬生生地撞折,瓦片、斷木、泥灰,撲簌簌地從殿頂飛墜而下,一時間大殿內灰塵彌漫,混沌不清。
白衣雪見楊草也受了重傷,急痛攻心,叫道“我與你們拚了!”揮劍如風,刺向元龍。元龍見他情急之下,劍法依然絲毫不顯淩亂,尋思“胡忘歸的雪流沙十三式名動江湖,這個小娃娃所使,八成便是此套劍法,果是精妙。”他癡迷武學,有心要看一看胡忘歸的雪流沙十三式,到底有何玄妙之處,當下不慌不忙,運掌與白衣雪遊鬥起來。
危局當前,白衣雪全力相搏,萬點雪峰晴、雪暗凋旗畫、梅疏雪尚飄、雪擁藍關寒、幽雪一痕消、轅門暮雪揚、燕塞雪滿山、雪照聚沙雁、大雪滿弓刀、吳鉤霜雪明、霄崖殘雪融、急雪舞回風、濯雪萬裡渺……陡遇強敵,他不敢有絲毫的怠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將所學技藝悉數使將出來。
這些劍招,白衣雪早已爛熟於心,在雪山之中不知道習練了多少回,使將出來自是十分純熟。鬥了數十餘個回合,元龍的眼光何等厲害,已然將雪流沙十三式的劍法精髓,窺睹個十之八九,心中暗讚“胡忘歸的這套劍法以氣禦劍,縹緲靈動,研修之人若能澄心滌慮,心無掛礙,威力確實非同小可。”
白衣雪見他雙目精光湛湛,屏氣凝神細觀自己的劍法招數,已知其意,不禁又驚又怒“須叫你不得小覷了我!”抖擻精神,揮動長劍,全力搶攻。元龍心道“好小子,我一味相讓,你還道我是怕了你師父不成?”心念及此,雙掌翻飛,化血神刀的刀氣嘶嘶破空,立時迫得白衣雪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忽聽大殿的一角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阿彌陀佛!幾位上師在菩薩麵前如此大開殺戒,惡業深重,難道不怕歿後墮入阿鼻地獄,就此沉淪百劫,受苦無間嗎?”他聲音低沉,但語聲中自有一股威嚴肅穆之氣,教人難以抗拒。
眾人禁不住罷手停鬥,紛紛朝著聲音的方向凝神瞧去,原來發話之人,正是江心寺的蓮池禪師。
克勤、德光和蓮池三位高僧,遭元龍等人突施冷箭,一一被點了穴道。三人中克勤禪師和德光禪師均不會武功,至今兀自全身酸麻,動憚不得,唯有蓮池禪師內力深厚,元龍等人的點穴手法雖是高明,但曆時已久,經他數次運氣衝關,終於解開了穴道。
元龍見他竟然自行解了穴道,緩緩站起身來,心中一驚,暗思“凡是中了我這‘點鐵成金手’的,未滿十二個時辰,任他功力多高,概莫能夠衝關自解,想不到他乾瘦如柴,卻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實所罕見。”說道“大師好深的內力,小僧佩服。”
蓮池禪師瞧了他一眼,緩緩地道“內力再強,卻也強不過冷箭暗槍。”言下之意,自是譏諷元龍等人躲在暗處,突施冷箭。
元龍不禁臉上一紅,隻作沒有聽見,好在他的臉色本來就呈殷紅之色,旁人也難以察覺。
蓮池環視周身,但見血汙遍地,屍骸枕藉,臉上現出淒苦悲憫之色,緩步走到元龍、元象身前,合十道“罪過,罪過!佛門清靜修持之地,何以戾氣滿盈?三位上師乃清修高士,妄動無明,犯下如此殺業,還不速速放下屠刀,更待何時?”
元象脾氣暴躁,冷笑道“你先接下我這一掌,再說也不遲!”運起香象絕流神功,拍向蓮池。不料蓮池站定一動不動,竟是不閃不避,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擊中他的胸口,他“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嘴角下撇,身子微微發抖,顯是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元象大吃一驚,說道“你……你……”他心知蓮池固然內力淵深,但自己這一掌的掌力何其雄渾,足以開碑裂石,定然震得蓮池的五臟六腑,猶如翻江倒海一般,痛不欲生,隻是他何以竟不躲避,坦然甘受?
蓮池抬頭瞧了一眼大殿內的釋伽牟尼佛旃檀瑞像,那佛像為銅鎏金材質,眉慈目和,寶相莊嚴,說道“世尊圓覺智慧,攝伏四魔,幾位上師,世尊在前,你們安敢如此造次?”說著目露慈湣之色,額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元象手掌淩空一拍,直拍得大殿地上的數塊青磚化作齏粉,喝道“大師速速退開,否則彆怪我手下無情。”
蓮池微微一笑,作偈道“諸行無常,諸惡莫作;甘露法雨,可滅嗔火;罪山萬仞,息念便空;颺下屠刀,立地成佛。”作完結跏趺坐,雙目微閉,臉上似笑非笑,對元龍三人竟是視若無睹。
元龍、元虎表情錯愕,心下均想“他生生地領受一掌,難道就連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元象惡狠狠地瞪視著蓮池,豎起手掌,厲聲喝道“你讓不讓開?”
蓮池緩緩睜開雙眼,說道“罪從心起將心懺,心若滅時罪亦亡。上師若要一意孤行,須先從老衲的身上踏過去。”他身形枯瘦,目光慈柔,卻隱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氣,一時間元龍、元虎、元象茫然自失,躊躇不前。
對峙片刻,元龍迷茫的眼神忽地精光大盛,說道“他奶奶的!你當我不敢麼?”手起刀落,一股淩厲的氣勁激射而出,向著蓮池頭上砍去。刀氣激蕩,在空中嘶嘶有聲,直讓人聽得膽顫心驚。刀氣撲麵,蓮池微笑而立,卻是紋絲不動。
白衣雪瞧得分明,急叫“大師小心!”正欲揮劍格擋,猛然間一股雄渾的掌力從身側奔襲而來,原來是元象在一旁運起香象絕流神功,意欲阻他救人。霎時白衣雪隻覺得氣息悶窒,一堵巨大的無形氣牆撲麵而至,壓得他全身骨頭欲裂,眼前一黑,就此痛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