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碧!
百裡儘染道“正是。不過他為人低調內斂,創教之初,門下弟子雖眾,卻也聲名不顯。不過老夫聽說現任的教主勞牧哀,一改昔日教風,行事頗為高調,近些年情教在江南,闖下了不小的名頭。”
白衣雪尋思“近年情教與官府過從甚密,教中之人又大多手段狠辣,行事詭秘,武林同道唯恐避之不及,聲名可謂不佳。百裡前輩在此隱居多年,想來對此並不知情。”說道“這位勞教主也如石老前輩一般,為人低調內斂,不事張揚,隻是聽說他春秋已高,精力有所不濟,再加上老年喪子,受了很大的打擊,教中的事務,多半交與了副教主蘇眠愁在打理。”
百裡儘染微微一愕,說道“原來如此。”
白衣雪道“副教主蘇眠愁行事風格,頗為高調,是以他掌管教中大權後,情教大舉擴張,風生水起。”心想“放下人品、操守不說,祖師爺與陸忠平、石漱情,一人的後人組建了四大山莊,一人的後人,如今貴為金廷大國師、神鷹坊的坊主,還有一人的後人,也使情教在武林中聲名鵲起,均是了不得的人物。當年三兄弟的造詣和智謀,當是難分伯仲,時過境遷,其後人也算是棋逢對手,各有千秋了。”問道“那位蔣老前輩後來又如何了?”
百裡儘染道“數年後,他……習得了《金蘭箋譜》上的絕世武功,便找上門去,欲為昔日的好友報仇雪恨。那奸賊雖略遜於他,無奈其弟子眾多,尤其是他的大弟子穆羽璿,以及二弟子斡也斜……”
白衣雪心道“薩獅陀的師父,正是陸忠平的二弟子,原來叫作斡也斜,是一位女真人的高手。”
百裡儘染續道“此二人均已得乃師六七成的功力,眼見師父難以取勝,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江湖規矩,一起上前夾攻,蔣碧書激鬥之中,打瞎了大弟子穆羽璿的一隻眼睛,打斷了他二弟子斡也斜的數根肋骨,卻……卻終是獨木難支……”
白衣雪見他神情哀戚,幾乎泣不成聲,顯是強忍著極大的悲慟,較之先前說到風、石二人之時,情緒更為起伏,心中隱隱感覺百裡儘染與蔣碧書之間,必有極深的淵源,問道“他……也被那奸賊害死了?”
百裡儘染微微搖了搖頭,道“那奸賊見他使的是《金蘭箋譜》上的功夫,如何肯輕易取了他的性命?他挑斷……挑斷了蔣碧書的手筋和腳筋,投入神鷹坊的大牢中,百般折磨,要他說出《金蘭箋譜》的下落……”
白衣雪切齒道“奸賊作惡多端,當真是血債累累。蔣老前輩命係於此,無論如何也不可說出此書的下落。”
百裡儘染歎道“正是!他倘若說出了《金蘭箋譜》的下落,彆說他自己性命不保,恐怕就連我,也要遭了那奸賊的毒手了。”
白衣雪驚道“啊?前輩你……”
百裡儘染緩緩地道“你道這位蔣碧書是何人?他正是我的同門師叔……”
白衣雪早已料到百裡儘染與自己的祖師爺爺,以及石漱情、蔣碧書等人淵源匪淺,也禁不住“哦”的一聲,尋思“百裡前輩,以及他的這位師叔蔣碧書,皆是忠肝義膽、武藝絕倫之人,為何這一派在江湖中默默無名?嗯,想是他們一來為人恬淡,於名利看得極輕,二來身係重責,行事低調,是以一直沒有甚麼聲名。”心中忽又一動“蔣碧書本非陸忠平的敵手,他修習了《金蘭箋譜》,想必在這數年之中,陸忠平自也勤修自己手中的殘本,二人再度比試,蔣碧書已能略勝他一籌。要不蔣碧書武學天賦極佳,得以精進,要不……就是他手中,有《金蘭箋譜》的全本。”言念及此,但覺自己對百裡儘染的這位師叔,大為不敬,不再往下深想。
百裡儘染道“我師叔來到上京後,便悄悄找到了我,將自己去往西郊給風、石二人祭拜,卻赫然發現二人尚在人世,其間的種種變故,原原本本地和我說了。我聽說他要去找那奸賊複仇,自是百般勸阻,但我師叔心意已決,他也自知此去凶多吉少,臨行前將那本《金蘭箋譜》托付與我,叮囑我一定要妥為保管,絕不可落入那奸賊的手中。”
白衣雪聽到這裡,心下恍然“百裡前輩與蔣碧書以及祖師爺他們,原是有這等的淵源。”
百裡儘染神色黯然,說道“我師叔既如此鄭重托付於我,我又豈能有負於他?隻是……可憐他在獄中被那奸賊一番折磨,三個月之後,因傷勢過重,不幸……病死在了獄中……”說罷不禁老淚縱橫,白衣雪也是淚流不止,悲傷難抑。
過了良久,一老一少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二人抬眼瞧向窗外,一番長夜徹談,不覺已是東方之既白。
這一日的晚上,白衣雪再次擊退了來犯之敵,百裡儘染略一詢問,來敵正是點蒼派掌門人“蒼山神劍”遊叔度。白、遊二人拆解到第二十一招之時,白衣雪的長劍刺中遊叔度的右手手腕,遊叔度手中劍墜落在地,羞慚而去。
百裡儘染嗬嗬一笑,說道“雪兒,遊叔度號稱‘蒼山神劍’,他的蘭峰梅溪劍法,在當世已屬一流。你能在三十招之內,打敗一流的劍客,很是不易,比起當年老夫這個年紀來,可是強得多啦。”
白衣雪麵上一紅,羞赧道“前輩如此謬讚,晚輩萬不敢當。我本想刺他的‘太淵穴’,無奈學藝不精,終是偏差了數寸。”
百裡儘染淡淡地道“此人心術不正,這點苦頭算是便宜了他。他倘若不知懸崖勒馬,等到走火入魔的那一天,還有得苦頭吃了。”
白衣雪想起他先前規勸遊叔度的一番忠告,心想遊叔度貪念熾盛,顯是沒有將此放在心上,然而那本《金蘭箋譜》仿佛有著一種無窮的魔力,吸引著他們接踵而至,?心下苦惱,說道“前輩,敵人來了一撥又一撥,當真不堪其擾。晚輩倒也沒有甚麼,隻是來人愈來愈強,我擔心……即便是拚了性命不要,也難以護得前輩的周全。”
百裡儘染神目如電,盯視著他,說道“你想不想學習在三招之內,便能打敗遊叔度的劍法?”
白衣雪喃喃地道“三招?三招?”心跳加劇,趕緊拜服在地,說道“請前輩授我高明的劍法!”
百裡儘染哈哈大笑,道“傻孩子,老夫不是已經在傳授了麼?”
白衣雪見他麵色紅潤,中氣充盈,全無受傷的跡象,心下恍然“敢情百裡前輩當初所受的毒傷早已痊愈了?他之所以讓我出麵應敵,不過是在變著法兒傳授我絕世的劍法?”想到此節,不由地又驚又喜,連連磕頭,說道“小子愚鈍,還望前輩莫怪。”
百裡儘染端坐受了禮,微笑道“你起來吧。”
白衣雪道“是。”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百裡儘染道“雪兒,你很聰明,短期內劍法能有如此精進,已屬不易,我心中甚慰。不過以你眼下的修為,且又是重病新愈,想要抵禦西域三絕,確也難為你了……”
白衣雪心中一凜,道“西域三絕铩羽而歸,難道……還要前來再尋不自在?”
百裡儘染“嘿”的一聲,說道“雪兒,如果你的屋子裡,有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不小心被三個貪得無厭的蟊賊得知了,你說他們會不會輕易罷手?”
白衣雪微微搖了搖頭,道“定然不肯罷手。”
百裡儘染一拍大腿,道“著啊!再說了,什麼樣的師父,就會教出什麼樣的徒弟。想當年他們的師父慈燈上人,為了一睹此書,極儘軟磨硬泡之能事,與無賴小兒一般無異,哪裡還有一代武學宗師的氣度風範?我瞧這西域三絕,隻怕比起他們的師父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衣雪見他眉頭微蹙,顯是想起當年慈燈上人糾纏索要《金蘭箋譜》的諸多情景,猶有餘悸,不禁莞爾“事隔多年,百裡前輩想起當年的慈燈上人,兀自感到心煩意亂,可見那個老番僧的‘磨功’,當真非同小可。”
百裡儘染歎道“若不是那爛陀寺有緊急寺務須要他處理,慈燈最後自行離去,我的這條老命,隻怕會被他折騰死半條。”
白衣雪哈哈一笑,道“如此死纏爛打之人,世上倒也少有。”心中暗思“以百裡前輩的脾性,當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卻又拿這個慈燈沒有辦法。想必老番僧與他功力悉敵,隻有徒呼奈何了。”
百裡儘染道“元龍等人,貪婪狡詐,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還在乃師之上。這些天他們一直沒有拋頭露麵,一定是躲在了暗處,以期摸清我們的虛實,瞅準了時機,再行下手。”
白衣雪恨得牙癢癢,說道“這幾個禿驢著實可惡!”
百裡儘染道“雪兒,以你現在的功力,尚且不是他們的對手。我眼下雖無大恙,卻也不便與他們動手,嗯,要不然慈燈會說我欺負他的弟子了。《金蘭箋譜》包羅萬象,其中有一套‘素琴劍法’,原是你祖師爺爺的心血之作,今我傳授與你,也不過是原物璧還。”
白衣雪知道這套劍法乃不傳之秘,定是驚世駭目,一顆心不由地怦怦直跳,舔了舔發乾的嘴唇,說道“前輩如此高看,我擔心自己生性駑鈍,令前輩有所錯愛。”
百裡儘染目光炯炯,正色道“未曾學藝先識禮,未曾習武先明德。習武之人,駑鈍一點也沒什麼,倘若心術不正,那才叫無可救藥呢。”說著伸出右手中指,蘸了一些茶水,在木桌上寫了一個“武”,說道“雪兒,‘武’字,上戈而下止,止戈為‘武’。咱們習武之人,除了強身健體之外,也要行扶危濟困、除暴安良的善舉。這個‘武’字,又可拆為一個‘正’字,一個‘弋’字,何意?正弋是武,關鍵在於這個‘正’字,做正義之人和行正義之事,方是真正的‘武’。因此一個人的品性,較之其技藝而言,更為重要。武是雙刃劍,強身健體、濟危救難為中正,但是倘若一個人的學問和本領很大,卻心術不正,處處為非作惡,不僅傷人而且害己,遺禍不淺,與‘武’的真諦,也便相去甚遠了。”
白衣雪道“是。就像陸忠平這樣的奸賊,本領越大,禍害卻是越深。”
百裡儘染“嘿”的一聲,眼中露出一絲奇異的光芒,說道“還有你那不成話的師叔閻忘言……”
白衣雪身子一顫,瞪大了眼睛,簡直難以置信,奇道“我……師叔?晚輩未曾聽師父說過,他還有同門師兄弟啊。”
百裡儘染一怔,臉色略顯驚異,說道“胡歲寒從未在你麵前提及過你的這位師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