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日,甲午。一大早,朝廷天使終於趕到真定府城。鄭家子弟隨同府城撫、鎮、內率所屬文武內官,具龍亭、黃蓋、龍旗、禦仗出郭在東門外接官亭恭俟。詔至,跪迎。
按照朝廷製度,前來宣旨的行人司行人張龍在鼓樂奏鳴中,恭敬的將聖旨放入龍亭。各官興,然後在儀仗引導之下,被本府大小官員簇擁入城。真定縣雖然能做的不多,卻一樣都沒有落下。不但沿途鮮花擺滿街巷,甚至在衙門和街道上還擺了彩帶。
這倒不是鄭家的麵子多大,而是朝廷製度就是如此規定。這還是誥命,若是敕命或者宣告還要規模盛大。畢竟‘達綸音’、‘升鳳’、‘聞龍’,無上聖旨,此為君王,豈有不恭之理?”不但府州縣衛學生,甚至真定府境內所有州縣都要派專人來謄黃。然後頒布府、州、縣、衛,宣播德音,無有不遍。
鄭家女眷不便出迎,因此這次來的都是男丁。為了向周圍人誇耀,在鄭傲提一下,這次鄭家所有人騎得都是河曲良駒。城內的閒漢,啦唬光棍跟著起哄,就連路人也好奇圍觀。
真定府鄭家一共五房,聽起來不少,可是二房絕嗣;三房一子在外,一子被逐;五房隻有鄭直一人在家,六房鄭寬遠在京師,所以長房的四個兒子成了響當當的鄭家臉麵。相比之下,穿著一身青袍、頭戴大帽,走在隊伍末尾的鄭直反而顯得有些低調。沒辦法,鄭直雖然名頭在外響亮,卻必須按照長幼有序的規矩站隊。
無所事事的他心有所感,扭頭看向沿街一堵牆,有兩個腦袋剛剛探出。對方也察覺了他,趕忙縮了回去,卻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引來前邊幾個兄弟好奇的張望。
鄭富沒有留意到,鄭安瞅見了也沒有開口。今個是大喜的日子,他不會找不痛快。更何況如今鄭家用的銀子,很大一部分都是鄭直拿的,六房那裡,反而出的少了。若是以前他一定會鼓動自個的大娘子去鬨騰的,可是如今,剛剛出了十一姐的事,還是先穩一穩。雖然他家徹底和長房鬨掰和六房心存芥蒂,可是和五房,尤其是鄭直還算相處融洽。這一回可不能莽撞行事,否則就沒有地方撈好處了。
隊伍行至衛西街,鄭安下意識的瞅了眼東頭的一座臨街小樓。果然二樓東邊的窗戶開著,一道麗影站在那裡正在張望,他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膛。
鄭直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妖豔的女人,記住位置後,跟著隊伍緩緩走過。半個時辰後,隊伍來到位於府城北邊的鄭家。此刻鄭家正門已經打開,尉氏等人已經恭迎在外。張龍在巡撫王沂的引薦下與尉氏見禮。
凡頒詔之禮,直省會城傳集耆老眾庶,於公所候聽宣讀。可那是針對官民大事的,至於誥命,則隻限於受誥之家,其餘人等是需要回避的。因此王沂等人一入鄭家就被引入偏廳休息,而張龍和鄭家諸人則來到正堂。待公人將龍亭陳於堂上正中後,高呼一聲“排班。”
禮部派來的官員開始引導鄭家人按照文東武西,北麵序立,如朝賀儀。鄭福是武職,尉氏自然站在西邊。不過因為男女有彆,尉氏等女眷站在前排,鄭家男丁站在了後排。
張龍看隊伍成型後,揚聲道:“跪。”
眾人都跪了下來,張龍這才恭奉西麵宣讀旨意“奉天承運皇帝,敕曰:人臣有勞於國,朝廷必寵其家。婦專饋祀,儀刑不出於閨門,國重褒封,寵命必均於伉儷。顧乃名臣之嘉配,可無推錫之殊恩?典章具在,倫理所關。故後軍都督府同知鄭福妻累封恭人尉氏,出自名門,言容有常,禮法自守,秀鐘大族,稟柔成性,蘊粹含章。葉沼沚之芳猷,茂頻繁之雅韻。歸於良士,晨昏奉盥,承尊孝以無違;拮據力操,治閫嚴而有則。克勤內助,允有婦儀。
爾夫鴻冥遁跡,能偕隱以灌園;迨其鴻漸升階,尚履約而秉杼。足兵足食,節鉞之績爛焉;將翱將翔,佩環之助遠矣。嘉茲懿範,宜霈寵綸,夫既顯庸,爾宜偕貴。是用加封爾為一品夫人,荷天之寵光,彌耀於魚軒。惟德之行儆,益勤於鸞壺。欽哉!”
連續宣讀三份詔書之後,身穿四品恭人冠服的尉氏這才叩首謝恩,雙手接過聖旨,在長媳馮氏和六兒媳沈氏攙扶下起身,當眾複述三道聖旨。
待宣讀完畢,尉氏等人再次站好,張龍這才道“跪、叩、興。”眾行三跪九叩禮。
行禮之後,尉氏這才開口“聖躬萬福?”
張龍回答“聖躬萬福。”
如此宣旨儀式才算真正的結束。
尉氏請張龍落座,然後被沈氏等人簇擁著返回後院更衣。鄭富和鄭安陪坐,鄭直則跟著鄭傲四兄弟前往偏廳,請等在那裡的王沂,王綬,熊達,顏泓,石清,崔鐸,孫遜,廖鏜等人來到正堂敘話。
“早就聽人講過鄭解元丹書過人,不曉得今日能否有緣一見?”張龍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和鄭富,鄭安兩個武夫實在沒有啥講的,應付了幾句後,待鄭直等人入內,直接開口。“張天使若不嫌棄,俺就獻醜了。”鄭直自然不會掃興。
也不用他吩咐,鄭修已經起身安排了。鄭直也不好冷場,乾脆道“不曉得張天使想寫些啥?”
“正所謂‘君子萬年,福祿宜之’。今日乃是鄭家大喜之日,俺就不喧賓奪主了。”張龍卻笑道“俺隻求一觀即可,這墨寶還是要留在鄭家。”
王沂笑道“張天使高見,鄭家確實應了‘君子萬年,宜其遐福’。”
“君子萬年,福祿艾之。”王綬笑道。
“君子萬年,福祿綏之。”熊達立刻接了一句。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孫遜見在場其他人都不吭聲,這才講了一句。
“好好好。”在場的武官都是大老粗,根本聽不懂這些人在講啥。其餘文官,大都是雜職出身,哪敢亂開口。還是中官廖鏜反應快,不甘示弱,擊掌道“鄭解元此乃五福臨門,不如就寫一個‘福’字。”
此時鄭修已經帶下下人抬來書案,放到正堂中央,鋪上了宣紙。
“獻醜了。”鄭直也不推辭,起身走了過去。
寫彆的字他也就中規中矩,比如前一陣寫在陽和樓上的‘知行合一’,偏偏這個‘福’他還真有把握。蓋因為他有一張臨摹貼,是從孫懷南的那些書裡找到的。也不曉得是誰寫的,同樣是一個‘福’字,他本有意等過一陣祖母壽辰時臨摹出來做禮物,如今正好拿來用。
眾人紛紛湊了過來,隻見鄭直提筆之後,蘸蘸墨汁,然後一氣嗬成,在寬大的書案上寫下了一個模樣有些怪的‘福’字。
“這‘福’字右半部正好是王羲之蘭亭序中“壽”字的寫法。”張龍嘖嘖稱奇“其字形窄而狹長,為瘦,音諧“壽”。福中有壽,福壽雙全。”
“‘福’字左部偏旁頗像一個‘才’字,隱含‘子’字。”花花轎子眾人抬,況且這個字寫的確實有些門道,王沂欣然湊趣。
“右上角極似‘多’字,右下部又似‘田’字,再加上左上角的一點。”王綬瞅了瞅,也有發現。
“‘田’部尚未封口,因此可謂鴻福無邊、無邊之福。”熊達當然也捧場。
“多子、多才、多田、多壽、多福。此乃‘五福’合一。”廖鏜一聽,也不等孫遜發表高論,立刻道“好,好,此乃五福臨門。”
顏泓等人互相瞅瞅,看到換了一品命婦服侍出來的尉氏立刻道“好字。”
尉氏不明所以,看著鄭安湊到她的麵前道“母親,十七寫了一個五福合一送給母親。”
尉氏好奇的被簇擁到書案前看了看“這字確實不錯。”扭頭看向張龍“鄭家的一切都是朝廷給的,請張天使將這幅字帶回京師,獻給主上,以表我家感念聖恩。”
張龍自然不會拒絕“鄭家一心為國,果然是忠孝傳家。”
鄭直卻沒心情窺探眾人心思,他正盤算明日栢溏閘的事情。天使駕臨,這麼好的機會,他自然要妥善利用。楊儒講過,宣傳是推廣的利器。可惜鄭直當時不懂裝懂,聽的一知半解,雲山霧繞,如今隻能一邊摸索一邊模仿。
“十六哥,累了吧?歇會。”何鯉魚端著茶碗湊過來。
鄭佰接過來,直接坐到一旁的石堆,大口的喝了起來。他雖然如今調入廉台堡,可是這裡上下如今誰不是看鄭家臉色過活。因此隻要他不跑,也沒人理他。甚至朱小旗已經找他吃了兩回酒。
待喝完,鄭佰將空碗遞給對方“老何,你又不曉得俺如今啥底細,有話就講。”
何鯉魚笑道“俺有啥話?十六哥身上流的總歸是鄭家的血不是?老夫人如今在氣頭上,過一陣氣消了,三爺再求求情,啥事都沒有。俺就是瞧著十六哥親,這茶是俺娘子燒的,一般人,俺還舍不得哩。”
鄭佰卻曉得,這種事發生的可能根本不存在。除非……他立刻搖頭,若是那樣,他回去又能得到啥?沒了老太君,不,老夫人在,六叔咋會瞅他一眼“那樣最好。”起身繼續閒逛起來。
何鯉魚得了一個細皮嫩肉的娘子,這事他來的當日就聽人講了。據傳,是鄭直送何鯉魚的,肚子裡還揣著一個。鄭佰不無惡意的揣測,這沒準是鄭直甩包袱的手段。既邀買了人心,又趕走了一個累贅,可謂一舉多得。
何鯉魚笑著收好碗,哼著遼東小調,回到了家。就看到鄭直發給他的娘子正在費力的燒水“這是做啥?不都講了,不用你動,歇著,歇著。都是俺來,你個細皮嫩肉的,紮到手咋辦?”
“沒事的。”何嫂子看著火急火燎湊過來搶著做活的何鯉魚道“我來了好幾日了,也沒幫上忙,淨添亂了。”
“這是啥話。”何鯉魚板著臉道“你給俺添丁了,這就是最大的忙。”
何嫂子一聽,臉色有些蒼白“你真的不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