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在外忙了一整日,傍晚的時候才回到楊家。不等他去二門,梅璉就湊了過來。他又為鄭直尋了井陘境內真定衛的一位百戶。
這次梅璉特意在楊家附近租了一處小院,專門為二人密談準備。
曹百戶是個豪爽,開朗的人,按他講的,不但在鄭實跟前當過差,如今長子還在鄭虎跟前聽用,已經是個試百戶了。
也因此,對方得知鄭直想要打聽軍屯隱情,猶豫片刻後,還是坦言相告。究其原因,很簡單,井陘道東部及固關、娘子關兩地,皆隸屬直隸真定衛。在這裡,鄭直的啥解元根本沒有人認,他們認得是鄭直真定衛的身份。
相比獲鹿縣的於百戶,這位曹百戶曉得的內情更加多,為鄭直提供了軍屯的更多內情。鄭直這才發現,他似乎摸到了不該觸碰的東西。井陘的軍屯隱田不光有地方豪強,還有本衛軍官,這並沒有啥讓鄭直大驚小怪的。真正讓他如鯁在喉的是,山裡竟然有英國公府的大量私自開墾的荒田。
按照曹百戶講的,這些田其實都是景泰朝的時候當地衛所軍餘響應都督府軍令開墾的。可是進入天順朝之後,就成了故太平侯張軏,故文安伯張輗的產業。待二家被奪爵之後又成了英國公府的田產。
多少?英國公府單單井陘一地,就有山中隱田兩千頃左右,還都是上等好田。要曉得,賬麵上,如今整個井陘,連上軍屯也隻有田三千頃,就這還要分為五等田,好田不足千頃。
二人一直聊到外邊雞鳴,鄭直這才告辭。他為了防止出現意外,顧不得疲憊,帶著朱千戶就再次來到縣衙求見江知縣。至於崇恩慶等人則留了下來,一來他們進不去,二來,鄭直昨日發現有些事還是不要讓他們見太多為妙。昨日回去路上,鄭修就一再追問鄭直另外三家煤廠的事。
依舊是那個門子,依舊將他請進了後衙,依舊是那間屋子。郎英已經等著了“鄭解元若是能夠出銀三千兩,這件事俺們就都包了。”
鄭直不置可否,坐在椅子上拿出煙杆點上,對方相比昨日可謂底氣十足。誰給的?江湧?江知縣如今時而糊塗時而清醒,就是對方的子嗣恐怕都會早作打算“朗主文要的不過份。隻是俺有個些不懂,煩勞朗主文為俺解惑。”
“鄭解元言重了,但凡俺曉得,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郎英不動聲色的回了一句。
“江知縣的病,似乎無法保證,俺們約定的如約履行。”鄭直講的很直白“三千兩銀子不是問題,可是銀子花了,事沒有辦成,俺無法給人解釋。”
“那依著鄭解元的意思,該如何是好?”郎英無言以對,鄭直身後果然另有他人。是誰?能夠驅使直隸解元站到台前,恐怕也不是凡人,心中更加忌憚。
“俺聽人講,原本今年該上報的黃冊,因為大旱推遲到了明年。”鄭直回答的很乾脆“若是能夠有些抵押,俺下午就讓人送來銀子。”
“抵押?”郎英皺皺眉頭“鄭解元講的是用田地來抵押?不妥吧?這田土都是定數,俺們咋也不能憑空變出來啊?”他有些話沒有講,這地一旦上了黃冊,是那麼容易撤換的嗎?到時候,江湧走了,這地可就是鄭直的了。
“井陘的軍屯不大,額定三百頃,如今實際隻有不足八十頃。”鄭直不緊不慢道“這二百二十頃田,該不該還給衛裡?”有多大的頭,戴多大的帽子。英國公兩府就算侵占軍田或者擅自在山中開荒隱匿田產,於鄭直而言,他目前也是無能為力的。因此,鄭直選擇先拿到手能夠到的,力所能及就好。
“那些田都被真定衛軍官倒賣或者被山上的那些煤耗子強占……”郎英自然不甘示弱。
“倒賣的,有人證嗎?”鄭直反問“至於強占的,他們不都要被黑吃黑了。就算有活著的,也是充軍砍頭,那些田土與其便宜了旁人,不如給俺。”
郎英沉默不語,畢竟對方講的越來越瘋狂。開始隻是要整治匠人行會的那些光棍,到了如今不但匠人行會要收拾,煤廠要占,連那些衛所隱田甚至山上的那些強梁的產業也要。
“三千兩是給江知縣的。”鄭直看出了郎英的猶豫,掃了眼門外,低聲道“另外俺再給朗主文一千兩。亦或者,俺一共拿出四千兩銀子,咋用,俺不管,隻要事情成了就行。朗主文以為如何?”
郎英心口猛跳。
從縣衙出來,鄭直片刻也不停留,直接上了對麵的馬車“回去,另外派個人回府城。劉三郎應該已經從保定回來了,讓他去元氏縣城跟俺們會合。”
朱千戶應了一聲,揚起車鞭,催動馬車回楊家。
鄭直又開始盯著車窗發愣,隻是不同於大多數時候的胡思亂想,此刻他在不停地完善心中的籌劃。
果然如同他所料,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郎英不過是江湧的學生。果然如同楊儒講的,人的貪欲一旦釋放,就跟猛獸掙脫了樊籠。果然如同郎英所講,他會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在銀子的催動下,在對方的協助下,在**的驅使下,二人整整一上午,就重新規劃了鄭直和邊璋之前的籌劃。
這一次不但井陘的煤礦,窯廠鄭直要全部吃下,就連井陘的隱田鄭直也要搶一大塊。剩下的就是井陘的貨棧,畢竟這裡是通往山西的要道,皮貨、藥材、馬匹,這些都是銀子。
可以講,要不是江湧如今人不人鬼不鬼,鄭直永遠彆想做到這種地步。
不曉得多久,馬車停下,外邊傳來了朱千戶的聲音。鄭直走下車,立刻召集眾人,告知午飯後動身,然後徑直進了二門。楊娘子不在,楊婆子帶著一個丫頭正在繡花。看到鄭直,慌忙起身。
“俺去元氏,一會就走。”鄭直雖然一夜未睡,可是精神好的出奇,不停地搓手,似乎有千言萬語一般。最終卻化言辭為行動,扛起了對方,又夾住了楊婆子不知所措的丫頭走進正屋。他要享用戰利品,以此來宣泄內心的火熱。
午後酒足飯飽的眾人直接出城,過了綿蔓河轉向東,從秀林轉向南,跨越甘陶河,由梅莊村向東南入蘆王川,沿割髭河,經張家莊、河應、塔寺坪、塔寺坡、王莊、北蘆莊、南蘆莊、割髭嶺,越嶺後進入元氏縣界。這段路長六十二裡,過界之後再走五十八裡,到達元氏縣城。
走了整整兩日,鄭直等人趕到的時候,天色已暗,索性借住城外坻店。他之所以風風火火的趕到元氏縣,很簡單,郎英還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元氏縣的煤廠,除了一家官營外,其餘的全都沒有官照。
鄭直在井陘這幾日,總感覺有種無力施展本事的鬱悶。此刻得了這條消息,立刻有了主意。他沒有那麼多四千兩銀子,就算有也不打算給。況且元氏縣的知縣李嚴是五年前上任的,按照打聽來的消息,此人年富力強。井陘縣的好事,咋也不可能複製到元氏縣。
郎英那日的話也提醒了鄭直,縣裡對於山上發生的慘事大概曉得,卻無能為力,畢竟民不舉官不究,皇權不下鄉。如此他隻需要做的乾淨,那麼元氏縣的所有煤礦就都是他的了。而元氏縣也有真定衛的兩個百戶所的屯駐軍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