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玨歸還之時!
街道旁,亭亭慢吞吞地走著。
這是她第一次不願回家。
她在逃避。
凶手已死,負責此案的徐夢珩也有理由草草結案,順帶上一樁案件也就此告破。亭亭則被告知可以回家一趟收拾家中遺物,但就算精神恍惚,就算疲軟無力,她也不願回去。照常上學,照常買菜,像往常一樣的生活是不可能了,至多隻能在巷口遙遙看見他們家那醜陋但可愛的房子。
回過神來,亭亭舔了舔自己乾澀的嘴唇,看向周圍。
人來。
車往。
陽光漸漸斜射,時間在一點點流走,世界依舊在平靜運轉著,任何荒誕之事都像未曾發生一般,昨日的慘烈對整個世界來說就隻是一刹那花謝般的過眼雲煙……
昨日,亭亭路過玲姐姐家卻不敢停留,聽著院中哀樂不斷,金色銅管嗩呐的嘟嘟聲一拳一拳捶在她的胸口。不僅父親去世,無辜的玲姐姐也遭殺害,亭亭自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隻能躲在牆角默默掉眼淚,但她這般愧疚小心還是被玲姐姐的母親看到。玲母提著一根粗棍追出來但被玲父玩命拽住,氣得滿麵紫紅,尖利道,“晦氣的玩意兒!你還我女兒!”
有時候,幸存者才是最不幸的,需要承受無端的質疑和謾罵。今天,亭亭靠近巷口時,小心打量著周圍,打算隻要一看到玲姐姐父母的身影,她便拔腿就跑,倒不是害怕被玲母追打,隻是找不到任何謝罪的方法。這樣想著,亭亭聽到了三爺的招呼聲。
“小亭,放學了?”
巷口的三爺,既沒有平時的小板凳,手裡也沒揣著小零食。隻是笑容和藹地和亭亭打起招呼。
亭亭隻點點頭,站在原地,沒了表情。
三爺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可能我說這話有失妥當,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早點恢複過來。我這一生啊,見過太多的生死彆離,既然挽回不了,就把它忘了吧。”
亭亭不語。
忘了?怎麼可能忘得了?這是她的父親,是她唯一的親人。父親為了兩個人的生活,每天都努力工作。雖然沒見過父親一個人時的疲憊神色,但她見過太多父親的強顏歡笑。她努力學習,忍受無故的欺淩,無非是想讓兩人以後的日子舒服一些,讓父親不用再那麼辛苦。可現在,她還能做什麼?就算十年後,幾十年後,她出人頭地了,那無非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有一瞬間,亭亭甚至覺得她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亭亭很是憋屈,她很想反駁眼前的這位老大爺。但一想到他也是擔心自己才這麼說,亭亭就急促呼吸著沒再作聲。
“小亭啊,你昨天住在哪裡?”
“警察局。”
“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租的房子被毀了,家裡又沒有多少積蓄。”
其實,不僅是屋子被毀,昨天房東趕過來還要求亭亭賠償損失費。亭亭將家中所有積蓄都給了房東,當然還是遠遠不夠。這種情況不屬於天災,確為父親的親手所致。亭亭不懂法律,但周圍的人都說,房子的損失是要亭亭代替賠償的,哪怕現在她還沒有這個能力。房東還說他過幾天會請專家來預估損失,同時他還給亭亭心理預估準備。
四十萬左右。
對亭亭來說,這簡直是個天文數字。先前一直和父親住在工廠宿舍的她,根本想象不到這棟老房子居然會值這個價位。她不知道自己會在何時才能攢夠這筆錢,也許是一輩子,因為這個欠款是有利息的。亭亭眉絲失落,看著地麵,腳尖輕輕在兩塊青磚的縫隙上來回摩擦,語氣淡中透鹹“警察叔叔們打算把我送去孤兒院,但是……”
“你不想去?”
“嗯……”
如果亭亭現在身上沒有債務,那怎樣都無所謂。但哪有如果?就算是去了孤兒院,又待如何?沒有人會願意領養一個背負債務的孩子。在孤兒院大概能讀到初中畢業,以後呢?流浪街頭?僅僅隻靠一丁點社會補助,怎麼將錢攢出來。
“你是怕你身上有債務沒人領養你?”三爺像是看透了亭亭的心思,“但是你又沒有彆的選擇了。再者,考慮到你的情況,債務應該會有相關部門幫你償還50左右。”
“真的?”
亭亭忽然感覺自己肩上的壓力小了許多,但那一丟丟的安慰剛剛舒展就又消失不見了,“我果然還是不想去孤兒院……”
聽到她這麼說,三爺的表情嚴肅起來,“先說好,我是不可能會收留你的。”
亭亭一愣,自己的想法像是被窺視了一般。如果呆在孤兒院無人收養,初中結束時,義務教育停止,她會遺失高中三年。等到成年,她從那裡出來以後,她又將何去何從?就算有人能收養她,那與其被一些陌生人需求、可憐,她還是希望把恩情給予自己熟識的人。
亭亭認定三爺是一個深藏功名的厲害人物,見他毫不猶豫拒絕自己,不免有些急躁,“三爺爺,為什麼啊?我不用讓你幫我償還債務的,我會孝敬你的。”
“不必再說了,錢什麼的不是太大問題,但你可能忘了我的年紀了吧,孩子,我可陪不到你長大了。”三爺轉過臉,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要是執意不想去那裡,就再去問問你父親的那些朋友,看看他們有沒有願意的。”
“知道了,三爺爺,很感謝你。”
花街那些和藹可親的叔叔阿姨們雖然疼愛亭亭,但終究還是不夠熟絡,亭亭也不好意思讓彆人無端背上如此債務,而玲姐姐的母親又將女兒之死歸咎到自己頭上,斷然沒了指望,現在的她把希望寄托在巷子中部的一棟洋樓裡,便是小胖家。這樣想著,亭亭轉身跑了起來。
不一會兒,她喘著氣,輕輕敲開小胖家的門。
開門的小胖既驚喜又擔心,趕緊把她拉了進來,一改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關切詢問起近況來。
亭亭緩著氣息,發現小胖一家正在吃晚飯。小胖的父母對突然到來的亭亭非常驚訝,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大口咀嚼著食物。待到他們雙雙把東西咽下去,亭亭才將她的來意告知他們,並一再強調欠下的債務會自己還清,不需要他們幫忙。
“沒關係,來吧,就住我們家。”小胖的母親扭動著渾圓身子,但笑容很親切。
“來啊,來啊。我們家隨時歡迎你。”小胖看起來非常高興,“但是我們家有點小,你彆介意啊。”
這一番情景,讓亭亭的眼眶有些酸澀。就算前途未卜,但就是感受到一種莫名安心。
“以後,就要和這群熱情友善的人一起生活了……”她是這麼想的。
“你們倆給我閉嘴。”
小胖的父親龐德清狠勁拍了一下桌子,嚇得母子兩人一機靈。他將肥手中的筷子輕放在碗口上,柔聲厲色對亭亭說道“亭亭啊,我們家現在也有點困難,有點愛莫能助了,抱歉啊。”
“阿爸,你在說什麼呐?你不幫小亭?!”小胖大叫,看了看已經默不作聲的母親,又看了看父親。
小胖許久沒見他父親如此威嚴神色,連平常強勢的母親都看著他搖搖頭,暗示他不要再說下去。
“乾嘛啊!不一直都這樣嗎?有困難熬熬就過去了,阿爸,喂阿爸,你不是也很喜歡小亭嗎?有必要這樣嗎?”就算這樣,小胖還是不依不撓。
“不行,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為什麼啊。真是奇了怪了,巷口那個古怪老頭來了之後阿爸整個人就不對勁!”
“彆讓我說第三遍!”
見狀,亭亭呆不下去了,趕緊行了個禮,“對不起,打擾了,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推門而出的亭亭跑出去很遠,她很難受,悵然無力地蹲到路邊。連父親最好的朋友都不願收留她,這是何等的惹人嫌呢?回頭看了一眼小胖家,依稀能聽見小胖和他父親的爭吵聲。她忽然感覺有些對不起小胖,依照小胖的性格,應該會和他父親鬨很久的脾氣了吧……
光線逐漸變弱,空氣也漸漸霜冷了起來,亭亭緊了緊脖子上的紅色圍巾,把半張臉都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