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香爐果然很重。
戴鐸把香爐放在樹蔭下,有些期待地等著爛爛說的秘密。
爛爛則是從懷裡拿出一包東西,墨綠色的繡帕子包得鼓鼓的,拾起一塊石頭一砸,清脆的聲音一響。
“蘭蘭,你在做什麼?”
“我想給你燒點金貴的香。”
戴鐸感覺一股清香異常清晰地繚繞在鼻尖,那是桂花香。
戴鐸蹲下去從後麵抱住爛爛,又握住爛爛抓住石頭的手,下巴抵在爛爛的頭上如同攝取沁人心脾的香料一樣享受地吸氣。
吃老娘豆腐!
爛爛一慌,推了他一把,戴鐸一屁股摔在地上。爛爛警惕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匹不懷好意的狼。
戴鐸像失去了令人安心的香氣一樣有些焦躁地質問爛爛“蘭蘭,你怎麼了?”
蘭蘭說“我都說過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過去了”她拿起那包東西又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們之間必需有個了斷!
爛爛把帕子裡的粉末倒進香爐裡,嫋嫋的香氣飄起如過往成雲煙。
戴鐸明了了,那是那隻玉簪子和玉鐲子的粉末。他從地上跳起,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昔日裡愛戀他的女孩竟然用這麼溫柔又殘忍的方式來結束過往。
戴鐸憤怒地將香爐一踢,煙灰滾落在台階上,白色的桂子被灼紅。
爛爛說“你以《有所思》勸我,那我也以《有所思》回敬你。”
戴鐸憤怒的紅臉色一變成了青色,似乎是被妻子抓奸在床。可是轉念一想,錢燦燦最在乎的就是姐妹情誼了怎麼會把他們之間那件閉晦的事抖出來。
“從此你我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爛爛吸了口氣,像兔子一樣跑了。這可是她處理過的最文藝的分手了。
心上人跑了,戴鐸孤孤單單地坐在台階上,看著不再複燃的灰燼,淒厲的鳥鳴從桂花樹上飛下來,戳在他如死灰般的眼眸裡。
戴鐸的眼裡藏著他們年少懵懂時的歡愉。那時,父親將他寄在熱河名師錢仲書門下,蘭蘭還是個稚嫩的青草一般的姑娘。
錢仲書當時還隻是個窮秀才先生,夫人走得早,隻得了蘭蘭這麼個女兒,寶貝的緊。
戴鐸對錢蘭蘭最初的印象是他屁股後麵的一條尾巴,走到哪跟到哪,說是死纏爛打也不為過。
幼年一次上元節夜裡錢仲書帶她去攀山時,從煙花最亮的地方她找到了畫本子裡京城,又暗自想象著京城的香車寶馬川流不息。
而從京城裡來的少年戴鐸就是行走中的京城,身上的墜子、腰帶、發冠……無不顯示著京城人的高貴和京城的繁華。
那年戴鐸已經十八歲了,身如鬆柏修竹,錢蘭蘭還隻是十二歲。所以,她總是仰著脖子眨著眼睛問戴鐸京城是否像璀璨的煙花盛放的這樣或那樣的繁榮。
戴鐸本是不喜歡這種出落在鄉野的辛夷花。
可錢仲書是有才的先生,親手教出女兒自然不會差到哪去,甚至出落的比京城貴族女子還要優秀,她的才藝使她如明珠般閃亮的讓人挪不開眼。
德和才賦予她高貴,因此蘭蘭注定與眾不同。
和她對詩,戴鐸總是自愧不如,和她和奏,戴鐸總是難以相和,共硯作畫,畫作則是相形見絀。
要說戴鐸為什麼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除了四書五經,孔孟之道的教化,大概就是這段少年時期裡他總是在錢蘭蘭麵前抬不起頭的緣故。
戴鐸唯一有臉麵的事就是他是來自京城貴族人家的少年,錢蘭蘭聽過京城的繁華,他卻是在繁華下長大的。
錢蘭蘭讀過萬卷書,可那些都是不會動的死書,有時間和年月了。錢蘭蘭對戴鐸最初的愛慕大概是喜歡一本活書。
平日裡戴鐸總是一言不發,因為他說的不好說的一般的言辭就會被錢蘭蘭咄咄逼人的口氣駁的遍體鱗傷。不過,一到蘭蘭拉著他問京城裡的樂事趣事,那口水不續茶也用不完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這是蘭蘭唯一一次對他低聲下氣。
錢仲書給戴鐸說過細水長流的故事。他說有一個落魄的才子流落煙花柳巷中,柳巷的花娘看不到外麵的世界。於是才子編了一個又一個繁華的世界並把它們做成了一本詩集。花娘出重金想把詩集一舉買下。才子深諳細水長流的道理,於是將詩句剪成一段又一段,一天賣一段。最後,花娘天天上門來,自此才子窮困潦倒的人生裡開始了夜夜笙歌,日日風流。
其實花娘愛的是詩句裡的繁華,無關風月。而才子愛的是風月,詩句裡的繁華離他已經很遠了。
錢仲書不僅教戴鐸細水長流還教了他學以致用。可能是人老了,怎麼也沒想到這小子把這招用到自己女兒身上。
戴鐸規定每天隻給蘭蘭講一個時辰,要知道他十八年都在京城的水土裡泡大,講這些不過是小意思。重要的是他怎麼把蘭蘭這條天真無知的魚兒釣到手。
漁夫每天費儘心思去琢磨該上什麼樣的餌料,小心翼翼地把控著分量,享受著每一天魚兒上鉤時的快樂,並樂此不疲。
那條魚兒還不知道它釣了一個漁夫,它一心隻想上岸換個池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戴鐸喜歡上了蘭蘭,而蘭蘭喜歡上了他故事裡的京城。
書上說,玉,潤人。戴鐸買了一個玉鐲和一個玉簪子,玉簪子上他偷偷刻下了蘭蘭的小字和他的姓氏。
當蘭蘭問起哪來的,他隻能說是從京城裡帶來的。於是蘭蘭滿心歡喜地收下。
《有所思》中說“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
意思是不要問我送什麼禮物給心愛的姑娘,用珍珠點綴的玳瑁簪,用玉纏繞起來。
現在,玉碎成灰隨風揚,真真是應了下文。戴鐸坐在台階上悔恨不已地說“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意思是,我知道你已經變了心,因此我把這個玉簪折斷了燒毀了撒在風裡,讓我們的過往成煙灰隨風而去。
戴鐸很想狡辯他沒有變心,他隻是肉體出軌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
失戀讓戴鐸期待明天的東方日出,希望風不會太冷,晨風鳥的叫聲不要太淒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