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父成神錄!
八月十九,芳邑
葬禮是在雲頂湖邊辦的。
經過一天的精心調養,在蔚軍夜襲中受傷的村民們情況穩定了下來。柏夜隨隊跟傷員們連夜趕回了芳邑。
早晨路過客棧時,柏夜遠遠看見玲蘭頭纏白巾站在門口,默默地注視著車隊。
她還得堅守在客棧裡。慈姑姑還被困在第三屯,乙弛又跟著海州兵跑了過去。雖然現在已經沒了什麼住客,但江家商隊又折返回來了,客棧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打理。
柏夜牽著騾子慢慢上山,隔著老遠,相顧無言。
短短幾天,多年來平靜的生活就被徹底打破了。兩個年輕人受到的震撼和折磨,久久沒法平複。
把活著的送回家照顧以後,芳邑的人們替死了的洗淨身子,堆在雲頂湖邊的柴堆上,化了。
葬禮之後,頭纏白巾的老家夥們像是換了個人。退隱芳邑的二百餘名除役老兵,和他們的家人一起,爆發出了驚人的活力。
小小山村沒有辜負監察司薛京大人的眼光。叔伯們一起動手,連夜已在上山小路各個關節之處,釘好了厚重的圍欄;雲頂湖畔每個凸出的石坪石台上都壘起了矮牆。短短一天時間裡,整個芳邑搖身一變,成了梯次有序、縱橫勾連的堡壘。
鎮上的女人們平日裡隻是種茶炒茶,現在也換了活計。
安裡正不知從舊鎮的哪個庫房裡,翻出了滿滿幾筐特製的箭頭,直接送到了馮嬸家裡。
她家妯娌三人每年都要親手做些竹箭,給小叔叔們打獵用。箭支的品質向來深得叔伯們的推崇。昨天開始,她們又義無反顧地開始做箭了,鎮上的孩子們也都被招來幫忙。
除了烤竹、校直和開槽須經她們仨親力親為,上油、熬膠、黏羽、裝簇這些工序,臨時被抓來的小孩子,很快也乾得熟了。
交還了騾子的柏夜站在馮嬸兒家低矮的院牆外,默默地往院子裡看。
女人和孩子們無聲地忙碌不休。院子裡卻少了最愛熱鬨的二勇的身影。
二勇是馮家的老二,腦子不大靈光,但卻是鎮上的大活寶,天天總跟大小孩童們打鬨在一塊。
他的葬禮之後,芳邑孩子們平素掛在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柏夜看見了坐在牆角下的孔巒,他是德生叔的小兒子。眼下他正背靠著矮牆,身周已經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杆。據說從昨天起,這孩子不再四處野了,話也少了。
看著專心致誌修剪尾羽的孩子,柏夜忍不住伸出手,隔著矮牆輕輕撫了撫他的小腦袋。小巒手上停了停,卻沒有轉頭。柏夜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柏夜在村裡這逛逛,那看看。轉著轉著才發現,已經回到了自家門口。
他走進屋子,草草地扒拉開扶手椅上的雜物,一下子癱在椅子裡。
在外奔波了幾天,像是過了幾年。他覺得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歇了好久,柏夜漸漸感覺身體通暢了一些,腦袋卻愈發昏沉。他強撐著脫下了臟得不成樣子的長袍,褪下了皮靴。
柔軟堅韌的靴子已經三天沒離過腳了,汗水浸泡得內襯已經有些板結。
柏夜簡單地揉搓了一下腿腳,隨手掏出了椅邊匣中的精細工具,撈起桌上的一副護臂,擱在膝上慢慢地調試。
珊瑚金的內嵌關節,蛟筋擰的蓄力彈簧,焰鼠胃囊的襯墊,赤煉銅的機擴,濯銀的框架。這套火語大師領銜打造的連肘護臂,幸好一直放在家裡,沒被那個西陸大師看到。要不然,指不定會出什麼事。
柏夜知道,如果沒有極為特殊的原因,西陸人是一輩子也不會和他人合作東西的,更何況是三個長老合製一件作品。
而這護臂,還隻是十八歲成人禮的三件套之一。最後一件還沒做好,長老們就匆匆閉了關,到現在他還沒見到實物。
這事鬨得他心癢癢了好久。可說起來,他的生日才沒過幾天。
現在想想,恍如隔世。
認真地調理好護臂,柏夜的心情放鬆了不少。他收好工具,換了身乾淨的袍子,隨手把臟衣服扔進角落的木盆裡。看到盆已經滿了,心忽地一顫。
王姨不會再來家裡邊數落自己,邊收拾打掃了。
老王和小王都不在了。安伯打算安排人把王姨送去白水城。征詢意願時,她什麼話也不說,也沒有一滴眼淚。
前敵司已經發通告過來,庫存軍糧勿送前線,另有安排。但昨天晚上王姨還是埋頭鑽進洞窖,仍舊如常一般默默整理糧袋。
聽陪守在窖外的女人們說,糧食裝袋的聲音響了整整一夜。
很多事已經徹底改變了。芳邑的未來,每個人的未來,也會都改變吧。
等柏夜迷迷糊糊地醒來,才發現他已經睡了整整一個中午。
他揉著肚子,想著該去客棧找玲蘭姐蹭飯了。
芳邑的事暫時他已經插不上手了。叔伯們打了雞血一樣,把所有活兒都分配得明明白白。
一部分人正在加緊修葺舊鎮的房屋機關。按照大夥商議的結果,倘若真的遇到危險,全村老小都要上山避險。
另一撥人冒險從密道去了馬場,文三叔的馬場建在關南平原一處隱秘的山坳裡。那裡養著三十匹駿馬,這些戰馬是多年來叔伯們最大的秘密之一。
現在柏夜能做的,就是去幫小蘭姐吧。客棧那邊肯定也忙。
柏夜剛出門,就看見安伯背著乙弛的長弓,一晃一晃地從山道上走了下來。
看見小夜,安伯揚了揚下巴,問道‘“忙完了?”
“嗯,骨灰都送到家了。”
安伯的臉上勉強展開了些笑容。
走近了柏夜才發現,他的身後還背著一捆竹箭,便趕忙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