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般若錄！
“好久不見了，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麼，便每個都帶了一點。”鄭嫣對著程琴訴的墓碑說著，手上也不停下，一個個盛著菜肴的白瓷盞被一一排在碑前，足足排了兩排，共十四盞。
“他昨日同我說話了，還···”鄭嫣有些嬌羞道“我們是真正的夫妻了。”
“隻是我還是未能將你的話轉告給定波。”鄭嫣有些苦惱地說道“以前他不願同我說話，我自是沒機會說；如今雖說是有機會說了，可變成鄭嫣後的我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對不起，我想來是要有負汝所托了。”鄭嫣明亮澄澈的雙眸突然閃出一道光芒，“隻是你應該也希望我可以同定波幸福的吧。他好不容易喜歡上我，我真的不想讓他討厭呀。”鄭嫣眸中的光彩漸漸暗去。
原來這話是真的‘人一旦嘗過甜，就再也吃不下苦了’鄭嫣心下想道，‘其實妖也是’。原先薛定波不待見她的時候，她從未想過以鄭嫣的身份完成程琴訴的囑托有什麼不妥，可如今她不敢賭，她不敢拿薛定波賭。
“其實心中一旦有了在乎的人，便會草木皆兵吧···”鄭嫣對著程琴訴的墓碑喃喃說道。
鄭嫣默念著程琴訴墓碑上刻的字，‘全怪春風惹塵土，拂塵半生此日休。若非薛郎花叢顧，不曉黃粱夢醒苦’，陷入沉思。
在它還是隻狐狸的時候，它隨著小和尚浪蕩人間的日子何其自由瀟灑，那時候它不知道人間憂傷，不懂得人間情誼，它縱情山水，享受著小和尚每一分每一秒不間歇的陪伴。它每一日都過得富足而快樂。直到在那間破廟與那個黑衣男子相處數日後，它學會了很多它本沒有或者是本不該有的感情，它學會了擔心，學會了悲傷，學會了思念，學會了執念。它再同小和尚一起上路的時候，它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它行萬裡山河，聽潮起潮落，可風裡有他的氣息，水裡有他的倒影，雲頭是他的側顏，山形是他的脊背。小狐狸知道往後的日子再無他，可又無一不是他。它吃到好吃的果子想要分給他，它看到美麗景色會遺憾他不在身旁，它碰見有趣的小物件也想要買下來帶給他。
上一世，小狐狸沒能及時找到那個黑衣男子，他躺在它懷中身體冰冷血已凝固；這一世，它及時找到了薛定波了，它再也不願體會一次那種重逢又離彆的痛苦。所以它在長水拚了命也要救下薛定波；所以它看到薛定波和程琴訴在彆院裡私定終身，心痛的無所適從；所以它變成鄭嫣以後既不怨恨薛定波的無情，也不嫉恨什麼，因為這一切的擁有已經足以讓它快樂。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它得到了更多的快樂，它體會到了被愛，它喜歡那種耳鬢廝磨的感覺，它從得到以後就無法再舍棄了。它的欲望之門已經打開，它進去了、看到了琳琅滿目的歡樂，它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退出來。
“我不知道夢醒時分是甜是苦，可我既已進了這黃粱夢中，我想一夢不醒。”鄭嫣說著給程琴訴倒了一杯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酒可真難喝。”鄭嫣眼中含淚，她是變成鄭嫣以後才開始喝酒的。以前它以為自己化作人身便是個人了，可真正和鄭嫣結合以後它才發現，如果這就是做人的感覺，它寧可一輩子作隻狐狸。
它能感受到鄭嫣心裡有很多事，它每天都因為鄭嫣心中的愁悶與責任而倍感不適，它隻能整日整日醉酒，或來這處青塚，或去虛雲的禪房。
它很害怕一個人，它很害怕和鄭嫣獨處的時刻，它仿佛能聽見鄭嫣心中的秘密，聽見她來薛府聯姻的目的，聽見她的掙紮和遠離故土的哀傷。可是小狐狸不喜歡，它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人，“你知道嗎，鄭嫣也不是一個壞人，她隻是背負了太多。”小狐狸喝著酒靠在墓碑上說道“她也不快樂，她甚至比我見過的每一個人都要不快樂。”
小狐狸感受著內心深處屬於鄭嫣的記憶，已經淚流滿麵。
“這世界上哪裡有什麼壞人，不過都是些可憐人。我以前以為鄭嫣拆散了你同定波，她就是壞的，可是她不是呀。”小狐狸一杯一杯喝著酒，“可這世界上最多的事情不就是好人與好人為難嗎？”
“隻是你已經走了，解脫了這世間的苦海執念，不像我還在塵網之中越墜越深。”小狐狸揮手擦乾淚水說道。
再回到將軍府時已是申末，用罷晚飯，鄭嫣就回去臥房門口的花園坐著了。約莫是戌時，薛定波也回來了。
“外麵風大，隨我進屋嗎？”薛定波遣散了門口的侍衛與女婢，走到鄭嫣身邊。
“薛郎，你看那兩顆星星真好看。”鄭嫣此時正坐在屋門前的台階下，背倚著台階，仰頭望天，手指群星。
“讓為夫看看是哪兩顆星星有幸入了嫣兒的眼。”薛定波笑著坐到鄭嫣身邊，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倒真是紅的耀眼，燦若明霞；白的純淨，皎若山雪。”薛定波盯著星空的眼睛被鄭嫣在微風中舞動的青絲勾住，那一刻他見到了一生中最美的風景。
月光灑落在女子的臉上，仿佛為她的臉頰鍍上了一層銀輝；女子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在眼瞼上落下一片淺灰的陰影；女子的眼睛微微眯著望著遠方，眼神空遠，似是望著夢中花；女子的發絲、衣擺隨風肆無忌憚得在他身上磨蹭、輕掠、擺動，勾的他的心裡癢癢的；女子身上散發著一股好聞的香氣，既不是脂粉，也不是花香，更不是木製熏香的味道，薛定波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味道，可他很喜歡，他喜歡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氣息。
他忍不住在女子陰影一側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口。
女子像一隻受驚的小獸一般，身體突然往後退了一下。
瞬間剛剛一切的景象便不複存在，薛定波有些後悔自己唐突了如此美景，以至於很久以後每每回憶起這個夜晚，他都會嘴角含笑。
可是這世界上哪裡有什麼快樂是無可替代的，哪裡有什麼美好是無懈可擊的，隻是他那時心裡很甜，所以時時都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