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喂羊的嗎?”
“以前人也吃,‘安陵散人’說他祖上傳下來的,年年要吃‘羊草’,吃不掉的,就收割了煮熟曬成乾,就是成了‘金花菜’。”
“‘金花菜’?!等等,‘金花菜’就是草頭?!”
柳相公虎軀一震,尋思著自己以前還挺喜歡吃的,“金花菜”燒湯,清腸胃的利器。
作為博聞強識的一個老牌知識分子,柳璨突然又想起來,舊時的一些雜談之中,其實也提到過“草頭”“羊草”“南苜蓿”,那都是兩百五十年前的遊記了。
冠軍侯西征之時的重要配菜,也是應急的軍馬口糧之一,便是曬乾又壓縮成磚頭的“金花菜”。
最重要的一點,這玩意兒能過冬。
柳璨確信自己沒有記錯。
至於水芹菜,冬天哪怕是零下五六七八度,也是不用怕凍死,開春就能抽,一直持續到第二次農忙分株。
其實都是平平無奇之物,沒什麼神奇的地方,生產習性也好,生長規律也罷,三百年來早就揣摩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隻是,哪怕是農學大家賈氏的後人,也更中意經濟作物,而不是這些不起眼的鄉下野菜。
你都是野菜了,你有什麼資格擺上台麵?
很不容易。
柳璨看了一眼正在聽彙報的王角,很是滿意,自己要是有個合適的孫女,就嫁他了。
劉億老婆的侄女,真是撿了大便宜。
不過想了想現在的處境,又覺得那個叫蕭溫的女子,也是相當的不簡單。
非常人有非常妻。
“委員長,那豈不是說,‘糧食危機’已經沒了?”
“照之公,你說什麼漂亮話呢。我們的‘糧食危機’是沒了,但是江淮省、東瀛省、河北省呢?按照正常規律,所有積蓄庫存都壓榨乾淨之後,接下來算算時間,逃荒應該也要開始了。這還是把工業生產的食品供給算進去的結果。”
“‘食品危機’?”
“可以這麼說,我那些參謀秘書也不是吃乾飯的,有計算模型在。”
言罷,王角又道,“尤其是像東瀛省那樣的島嶼行省,原本以經濟作物或者礦產資源為主導,糧食自給率偏低,那麼一旦發生大災,又遲遲得不到救濟,發生饑饉是很正常的事情。”
其實一開始或許會有工業生產的食品應急,但是總有一個上限,朝鮮道、山東省、江東省,最有可能賑災的,便是朝鮮道。
而山東省、江東省,因為毗鄰江淮省,隻會第一時間收縮食品供應,然後加大自己的庫存。
因為一旦救災,搞不好就會影響到自己省內的生存環境。
不要說出現什麼民變,就是輿情動蕩,都會讓不少基層官僚的烏紗帽不保。
那麼,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誰砸他飯碗,誰就是仇人,不死不休的那種。
至於王角想象中的“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不存在的……即便有,也是某個大型集團的自身實力還有威望。
比如說“金菊書屋”,黃巢這個大老板因為他的特殊性,不管是哪個地方的巨頭,都要賣他一個麵子。
股東之一就是“甫裡先生”陸龜蒙,百億大佬玩個百億補貼可能不行,砸它一個億就當少嫖一年,又如何?
可惜,一百多歲的黃大老板,病了。
“金菊書屋”的渠道肉眼可見的在收縮,王角猜測朝廷的情報係統可能都隨之惡化,這時候誰站出來都不好使。
皮日休和陸龜蒙兩個人,誰敢說自己能像黃巢那樣,直接號令江湖莫敢不從?
講白了,嫖嫖樂老先生隻要說大家一起捐款捐糧,所有非江東省的勢力,甚至可能是環太湖地區之外的勢力,都當他是在放屁。
能夠發揮作用的,響應號召的,隻有江東陸氏、太湖陸氏、吳縣陸氏。
等到最後一地雞毛鴨血,那就精彩了,“一方有難,八方點讚”……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才是正常狀況。
很多事情,原本王角以為是一樣的,但實際上,隻有表麵上一樣,一旦改變了一個小小的變量,直接天差地彆。
穿越前王角以為全世界的賑災,全是獻愛心,全是中國式的“血濃於水”,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當日子好過的時候,有些國家、地區的賑災、救援,也是相當不錯的,因為社會資源中的一小部分發揮出來,就能達到目的。
而一旦進入了國家的衰退期,這才發現,一個個都是光著屁股裸泳。
這光景,柳璨也是在琢磨著其中的深意,然後喟然一歎:“老夫記得二七六年的時候,山東大旱,海上的賑災船連綿不絕,前往報道災情的記者更是多如牛毛。現在翻開當年的報紙,還是頗為感動。”
“打順風仗,看不出本事的。打硬仗,於逆境之中,才能看出韌性。”
“不錯。”
對這句話,柳璨深以為然。
帝國如果具象為一個人,賦予其靈魂,那麼大唐帝國至今,都是“順風順水”,一直沒有什麼外部挑戰者。
在全球時代之前,在貞觀一百六十八年之前,帝國已經剪除掉了任何一個可能存在的挑戰者、競爭對手。
全球在第二次內戰之後,隻有西海沿岸的一部分地區,還存在著獨立的個體國家,但也是星星點點,抱團取暖。
貞觀大帝“一統寰宇”的遺訓,仿佛就要實現了。
仿佛而已。
而現在,一個具體挑戰的確沒有出現,但是看不見的挑戰,卻是比比皆是。
綜合起來之後,竟然是個龐然大物。
這,大概就是皇唐天朝的“逆境”吧?
柳璨如是感慨著,便問王角:“委員長要是身陷逆境,當如何?”
“看郭威他們能不能打。”
“……”
“那不然呢,還能怎麼辦?”
“……”
你之前還說要怎樣怎樣郭威呢。
柳璨頓時覺得完全理解不了王角,不在一個層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