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嶽州沅江縣,一艘掛著益陽縣旗號的機動船緩緩靠岸,沅江縣的碼頭非常發達,嶽州每年四分之一的倉儲管理費用,都來自沅江縣。
這裡是整個湖南最大的換貨碼頭,南來北往的船隻,都會在這裡彙聚。
從揚子江進入洞庭湖的的江東貨船,在巴陵縣分貨之後,接下來就是要轉運整個湖南。
同時,機動船還會順著沅江西行,進入朗州,然後黔中的中間商也會大批量的采購。
隻是這幾年行情每況愈下,導致沅江縣失業人口暴增,本地的耕地麵積雖然廣闊,可是大多數都隻能種一季,和周圍州縣普遍兩季完全沒法比,原因也是因為沅江縣地理上非常割裂,大量的窪地、沼澤、灘塗混雜在一起,又有大量的湖泊,雨水稍微暴漲,就會導致減產。
秋收前後下大雨,然後水稻倒伏就地發芽,沅江縣是最多的。
好在沅江縣並不以農業為最,山林水澤的副產品,以及食品加工業,給沅江縣提供了大量的就業人口。
隻是這幾年失業率奇高,討生活成了一種生死抉擇。
伴隨著“勞人黨”的突然崛起,沅江縣的各種暴力討薪事件也逐漸多了起來,一如外省的激進分子一樣,本地的工人也多有自行宣布加入“勞人黨”,工人組織要到去年貞觀三百零三年的八月,才會正式被“勞人黨”改組,然後改造為“勞人黨”領導下的下級單位。
此時,因為河東省、河北省的“唇槍舌戰”,華北局勢陡然複雜,而“勞人黨”也正式向湘北地區發布了通牒。
地方政權的權力交接,對抗還是合作,二選一。
湘陰縣是首當其衝的,緊接著就是沅江縣。
而“勞人黨”派出來的攤派代表,並非是跟沅江縣一家談。
除了沅江縣,隔壁朗州的龍陽縣、武陵縣,也都偷偷地瞞過了朗州州府,跟沅江縣一起,三家一同跟“勞人黨”方麵接觸。
“佘團長,如今天下局勢動蕩,我們也就是想要有個安身立命之所。真要是貴方打過來,我們朗州這邊,是隨時準備走人的。就現在,武陵縣的官方碼頭,還長期備著八條機動船,隻要局勢不對,立刻去黔中或者巴陵。可這世道嘛,去了黔中,誰也說不好能不能太平,人生地不熟的……”
武陵縣的代表,跟當地的大地主,還真就沒有太大的關係,反而跟中農小戶關係更親密一些。
便是武陵縣的縣長,幾十年來也都是本地人充任,混個一兩任之後,就去州府做個副州長養老。
本地出大地主也不是沒出過,但很難跟彆的州縣一樣,原因倒也簡單,武陵縣是三個縣合並而來。
在武陵縣之前,是設置有臨沅、漢壽、沅南三個縣的,三個縣,自然就有三個縣的大戶,誰也不服誰,又加上權貴也不可能動不動就滅了一個縣兩個縣的,事實上的均衡,也就這麼持續了下來。
聽得武陵縣代表的話,“勞人黨”代表,一零一警衛師的一團團長佘陸便給對方發了煙,“勞人黨”的土煙雖然便宜,可抽起來還是味道醇厚的,也不嗆人。
佘陸身材修長,原先是個麻杆兒一樣的人,後來因為放冷槍很有一手,就給王角站了崗做警衛員。
警衛師擴建之後,他便勝任為一團團長,又因為識字多,看過的書也不少,所以也是警衛師一團的“政治代表”。
發了一圈煙,看著斯斯文文的佘陸,明顯給人的壓力要小一些。
王角派他過去,也是有這樣的考量在。
最重要的一點,佘陸雖然原籍是關中省京兆地區的,可祖籍卻是湘西的,祖上跟著上官氏在湘北搞過公共交通建設。
有這麼個身份在,攀談起來也就容易的多。
發了煙點燃之後,佘陸自己夾著煙,雙腿交疊靠著桌子坐著,抽了兩口之後,他才道:“政策上呢,沒有既往不咎的說法。紅線就是‘魚肉鄉裡’過的,肯定是要公審大會走一圈的,然後勞動改造。”
“這個我們知道,不瞞佘團長,我們這些敢過來的,那肯定是有把握的。之前衡陽的事情,我們也偷偷去打聽過。像‘囤積居奇’這種事情,家中肯定是有做過的,但放心,規模都不大。畢竟武陵縣的情況,也擺在那裡。至於說‘魚肉鄉裡’的那種,有也早就跑了,這兩年已經聞出味道來了,哪裡還敢就地囂張。至於說‘包庇罪’,有些做父母的,也認了,認捐認罰,保一條命就行。”
“原先的職務,未必能保留。不是所有人都跟黃氏兄弟一樣的,你們不要妄想著還保留權力。”
“權力都要移交了,還想著保留個什麼?這個我們也是有數的。我們偷偷地過來,主要也就是想著能不能有個功勞,畢竟,投誠嘛。然後再爭取一些寬大處理,也就差不多了。”
“要寫保證書的。”
“問題不大。佘團長,你放心,我們要爭取的,一是‘首倡之功’,二是保命,能破財消災最好。”
唯恐佘陸不信,武陵縣的幾個代表看了一眼沅江縣的人,然後認真道:“我們也有人在東京打聽過行情,實在是不行。物價穩不住了,朝廷又權力分化。我們就算舉家搬遷,離了鄉土就彆想保住餘財。總之,一定是要投靠大人物的。可再怎麼投靠,還是人離鄉賤。這麼一核酸,還不如投了‘勞人黨’,至少,殺豬吃肉都是公對公,不搞背地裡害人那一套。我來的時候,十幾家的長者,也都分析過了情況。到第三代人,差不多也就能順利出仕‘勞人黨’。家族沉浮,不爭一時嘛,講實話,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
佘陸眯著眼睛,也是佩服這些地方上的地頭蛇,道理講穿了,確實就沒有多少虛頭巴腦的玩意兒。
有算計,但明明白白告訴你算計什麼,讓人無可奈何,又心甘情願。
有那麼一瞬間,佘陸盼著公審大會的規模,要是再擴大一點,或許就能心情舒暢。
第二師師長牛大雙是耿直脾氣,不止一次建議王委員長“亂世用重典”,隻要是坑害過老百姓的,一律殺,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到時候,自然是無往不利。
敵人隻有徹底地恐懼了,才會乖乖服軟。
牛大雙的“擴大化”被王角否決的原因,便是現在搞“公審大會”,每個月槍斃的人數都已經數百。
去年一年,一個州判死刑就是過千,公開槍斃的總人數過五千。
早就形成了“恐怖”氛圍,否則也不至於衡州這麼太平。
一切太平,都是殺出來的。
除開軟弱妥協帶來的有限秩序,絕大多數的秩序,都是依靠暴力。
各地對“勞人黨”的妖魔化,的的確確有現實基礎在。
一家死一個,那就是幾十個人在哭。
一年數千人死,至少也是幾十個大家族,產生的哭聲,自然更加有威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