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
據傳在一九五零年的某一天,一位叫做費米的偉大科學家在和彆人討論飛碟以及外星人問題時,突然福至心靈似的冒出一句話
“那外星人們都在哪兒呢?”
是啊,世界那麼小,宇宙是那麼大,地球放在茫茫銀河裡連大海中的一粒微塵都算不上……既然如此,為何人類至今也沒發現外星人?
費米不是第一個想到這個問題的人,不過這個問題卻以他而命名。
這個問題被叫做費米悖論。
“如果外星人存在的話,那麼它們到底在哪兒?如果它們不存在的話,難道說地球或者人類真的就是宇宙中獨一無二的存在嗎?”
這就是對於費米悖論,最隨處可見的一個解釋。
然而乍然聽到解釋的人總是很少能夠意識到解釋本身所帶來的一係列新問題——
為什麼隻有人類,或者人類才作為唯一的物種而誕生了?難道說其他任何形式的生命體要麼是不可能的,要麼就是絕對不會與碳基生物發生任何層麵上的溝通與觀測嗎?
若是它們不是不可能的,就又回到了費米悖論本身——它們在哪裡呢?
是的,這就是費米悖論真正讓人著迷的,直到公元二十九世紀那全新世結束的最後之日也有無數人前赴後繼地去思考的地方。
它不是對外星人的問。沒那麼多的人關心外星人。
在它的底下,隱藏著的是對人類自身命運的揣測與預言。
因為人類也不過是外星人的一種。
宇宙遙遠的解釋指向了任何光速航行的不可能。生物獨特的解釋指向了碳基形式在自複製行動結構上的特彆。技術缺陷的解釋直指一切星際範疇上的技術固有的局限。
費米悖論便是這樣催生了一係列問題和否定。
在所有它的否定中,有一種否定吸引了許多科學家的注意力,甚至費米本人也曾得到了它的啟發。
這個否定大概可以表述如下
現在假設這樣一種可以組裝自己的機器,隻需要兩個這樣的機器,它就可以花一個月組裝兩個自己,然後這兩個自己再暖機一個月的時間便能投入到新的自己的組裝中。機器的壽命就設為十年吧,現在問十年也就是最開始的機器開始報廢時,這個機器的數量是多少呢?
十三世紀初,意大利數論家斐波那契創造了一個著名的序列描寫它的增殖速度,大概在第六年半,它的數量能夠布滿整個地球的表麵,因為機器會報廢,所以需要大約三十年到四十年的時間,它才能消耗掉宇宙已知的大部分質量。
這個數據未免太過驚人,不妨先讓它大部分情況下同時隻能組裝一個機器,接著把它的組裝時間延長到十年,接著需要暖機十年才能生產自己,換而言之足足需要二十年才能進行再生產,作為補償,把這種機器的壽命延長到一百年。相比起十年的兩個月,一百年的二十年也足夠低效了。但就算這樣,充斥整個宇宙的時間也不會比人類的曆史更為漫長。
因此,如果存在這種機器,隻要存在這種機器,並且隻要這種機器可以宇航,哪怕隻是最慢速度的、像是海中漂流一樣勉強到達……那麼它是不是早該充斥整個宇宙,至少整個銀河係所有固態星球所在的地方都該有它的存在?乃至於每個星球的表麵都會留下它的痕跡。
直到二十一世紀,人類沒有發現過這種機器的存在。也許這已經證明了這種機器是不存在的。人類也不可能發明這種機器。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想,相似效率的自複製機器在動物界中早已自然發生了。
前一種效率較高的機器被叫做兔子,而後一種效率較低的被稱為人類。
在一部分機械唯物論者的眼中,這兩種機器都是同一種東西的外殼。
那個東西叫做基因。
公元第一千六百萬世紀,在大火十三出生的奔馬已經一百六十歲了。
上一次回到故鄉已經是九億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的大火星已經熄滅了六億年。它的伴星大火二也已經走到了漸近巨星的最後,經過數百萬年急遽的膨脹,最終燃儘了自我。兩度綻放的星雲都已消失在廣闊的宇宙中,如今留在太空中對望的隻有一顆中子星、一顆白矮星,還有一個冷清的世界。
大火十三是大火這一雙星星係中第十一顆被命名的行星,它是大火二的第六顆行星,也是在兩度新星爆發後唯一的幸存者。
從嚴格意義上講,奔馬並不是大火十三人,因為他是在空間站上出生的,也是在空間站上長大的。他對大火十三唯一的記憶就是在起居艙那麵盤大的舷窗裡所能看到的白色世界,還有上麵像是綻放的花朵一樣交錯分叉的紋理。
在奔馬的印象裡,大火十三是像雪一樣美麗的世界。在曆史書的教學中,遙遠過去的超新星曾經一度摧毀了它表麵所有的生態,然而人類的到來,在它的身上重新種下了生命的火種。這一火種曾經絢爛地放射光明,在人類的譜係中留下了名為大火人的支係,直到六億年前重新走向終止。大火二進入晚期後,新生代的人類從這個世界撤離,奔赴向了四麵八方,從此擁有的便是不同的時間。
而對於奔馬來說,那隻不過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當時他乘坐光速臨界飛船撤往了距離二十三光年之遠的恒星係心宿增五,縱使算上加速和減速的階段,這段旅程對於飛船裡的人而言隻不過是一個月的事情。到達第六行星的時候,天上大火雙星發來的光線同樣隻像是過了一個月。他清楚地看到了大火十三的表麵仍然覆蓋著潔白的雪,空間站是飛過蔚藍的大運河上的一個黑色的點。但對於大火十三而言,那已經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太陽膨脹的邊界已經吞沒了大火十二,而將外層十三的軌道向著更冷寂的宇宙推移。
現今人類所使用的航天器采用的是一種叫做列缺的技術。這一技術可以推動飛船接近光速。而越是接近光速,時間膨脹的效應就會越發明顯。
從那以後,他陸續在飛船上居住了將近六十年,星星的時間便度過了六億年。公元第一千萬世紀便在機器的核算中變成了第一千六百萬世紀。
六億年後,大火星係重歸穩定。白矮星已經失去了發光發熱的能力,微弱的明亮隻能溫暖極狹窄的周旁。但隻要避開伴星中子星的脈衝,白矮星反倒是宇宙中眾所周知的穩定天體。如果願意的話,若是將大火十三重新推到宜居帶,隻憑著那點微弱的日光與地熱,或許還能在環赤道的大地上開辟一片新的天地。
被叫做大火人的人種在銀河係的各個地方為此開了一次又一次短暫又激烈的會議。德高望重的奔馬已經做到了大火十三同鄉會的主席。在停留在天棟星係的時候,他看到了天棟人在白矮星環境下的生態重建過程,於是發起了他朝思慕想的倡議。
這個倡議以兩票之差被否決。
一個月後,他和讚同他的人闖入管製區,從天棟六星空間站的船港盜取了一艘星際航天器指寅號,並設定了前往大火的航線。臨界光速的航線一旦設定便無法更改,而臨界光速的航行一旦開始,天棟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指寅號消失在宇宙的黑暗裡。
天棟距離大火大約四百光年,但航線不是筆直的,船內一年的生活換來的是接近一千光年的回旋。
指寅號跨越了獵戶座懸臂的三分之一,航線上的塵埃被無情地粉碎。球體雲層破開了一個大洞,大火星係便迎來了間隔數千萬年的又一個訪客。
按照舊地球的曆法,那是在公元一千六百萬年世紀第八十二年的一天,大火十三再度搖曳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在它的周圍,到處漂浮著其他行星粉碎後留下的塵埃。曾經空間站的殘骸裡,如果願意搜尋的話,在某些封閉的鐵櫃子裡或許還能找到人類冰凍僵硬以及畸形的屍體。
而大火十三本身,仍然保留著六億年前所被拋下的滿目瘡痍,兩次新星的遭遇燒毀了它地幔的一半。六億年來塵埃的累積,讓它在千辛萬苦之後重新獲得了表殼,但已不複曾經純淨如冰雪的發藍的白,隻剩下了一個重金屬混著矽酸鹽的鋼鐵地獄,在外星係永恒的黑夜中顯得寒冷而黯淡。
在紅外的視角中,可以看到放射性的輻射從星球的每一處向周圍發出,太陽閃滅的火焰至今沒有在它的岩石中熄滅。
災難的火焰仍在星星的內部熊熊燃燒。
儘管如此,大火人的興奮卻在與日俱增。
在大火十三的周圍,他們找到了約是一千萬前某批人類的造訪留下的監測站點。這些監測站點保證了人類對於每個鄰近恒星係的控製,也了相當程度的自組織工業能力。所謂的自組織工業便是由自複製機器組成的可以進行方便生產的通用工業手段。指寅號本身就具有殖民工業的功能,而漫山遍野的行星碎片了充足的物資。
如果不計較條件,飛船在這片廢墟裡已經可以獨立運行數千萬年。現今很多孤立人類世界便是如此運行著的。
可大火人的野心絕不滿足於在家鄉的身側鼾睡。
同鄉會的成員召開了一場簡單的會議,奔馬提出了自己想要重塑大火十三生態的願望。
這次倡議隻有一票棄權一票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