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重塑行星生態對於技術工業能力都有限的同鄉會來說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們對整個大火十三進行了一年的全麵測定。測定的結果好壞半參。
在第六座空間站落成以後,小型的穿梭機離開指寅號的小型機港,載著奔馬等二十來人組成的考察團,飛落大火十三的表麵。
在第九十世紀過後,星際的航行就像飛機在大氣層中的升落一樣已經變成了安全的不需去考慮風險的事情。
在重輻射的複雜地形上行走也隻需要加裝模塊。
奔馬小心翼翼地張開自己所有修長的肢體,讓定準光線掃過自己的每一部分,留下立體的艙外航天服。等到氣閘打開後,荒蕪的地表便映入了他和他的同伴的眼簾。
六億年前的太陽如今隻是遙遠世界的一點白光,天空的上方那些依稀隻能看見輪廓的塵埃碎片們像是一條浩蕩的大河。
“還是指寅號裡更溫暖。”
一個隊員輕盈地抬起了自己的兩個前肢,輕輕一蹬,於是他整個人向前飛去了數米,落地的時候,揚起了質密的塵埃。
相比起過去的超級行星,現在的大火十三無疑輕得多。
“不要亂跑。”
同鄉會的秘書長在局域網裡嚴厲地說道
“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原來的中央城市一片。這裡可能還保留著原始的痕跡,沒準還有當初的大戰裝備。”
“原來的地殼都被燒卻了。”那個隊員笑了起來,“怎麼、還能有電漿突然噴出來把我打死嗎?”
“在早期殖民階段,”秘書長走在前頭,整個外出的考察團都跟在她的身後,“這裡有插入地幔的控製井。控製井本身足以抵抗萬度以上的高溫。現在它們應該成為地層的一部分。”
奔馬在隊伍的中間認真地傾聽,他不是真正的大火人,對這些並不清楚。
“當時地表溫度沒有那麼高,很多建築物都能留存形狀,也許在某個地層裡可以找到城市的痕跡與紋理。裡麵說不定真的有大規模殺傷武器。不過儘量,我的意思,我們還是不要破壞這裡的形狀,這裡留存的證據可以用作法庭上的談判。”
白矮星照亮不了一個冷清的世界,天空中隻有漫天的星光。
常任秘書打了個電話,軌道上的空間站便在地麵上投下了自己耀眼的光明,照亮了遠處灰白的山麓。四處起伏的鐵一般的山脈呈出一種奇異的偏紅的冷光,空中漂浮的塵埃則反射出了一種鬼火似的藍。
在他們到來之前,地表上已經降下了相當數量先哨機器。這些機器日以繼夜地在測定這顆星球如今的現狀,得到了極為準確的結果。
大概三個月前,一個先哨機器向他們報來了這片區域的曲率反常。現在,考察團便為此而來。
其中一個先哨機器,模仿了大火人的身姿,在地上留下了許多的腳印,它已經癱瘓不能行動了。沿著它所留下的腳印,見到了豎立在群山邊緣的廠房。中心城市圈現在是一片低窪的平原,他們已經走到了平原的邊緣。先哨機器們建立了廠房,負責保存樣本和與上界通訊。
在往西第七個廠房中,他們看到了先哨機器所報告的那種晶體。它呈出了像是正二十麵體但磨損了六個邊角似的姿態,在先哨機器準備的容器中上下幽浮,像是違背了物理的法則。
他們憑著顯示器和攝像頭看到了容器內部的景象。
秘書長看了奔馬一眼。
奔馬沉默不言。
她就說
“這很可能與簇相關。”
行政次委迫不及待地問道
“與簇相關到底意味著什麼?這是不是和當初全新世的結束,人類紀的開始有關?”
秘書長意味深長地說道
“它會是我們的一個燙手山芋。原形人類一直在積極地收集散布在全銀河的簇物質,力求對一切簇物質進行嚴格管製,防止它流入阿美西亞之手。”
“那給他們不就好了。”
勘探隊員說。
“問題就出在這裡了。”
奔馬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簇物質的出現必然不是一束一束的,它意味著大火十三的內部有大麵積的物質已經開始發芽分裂了。”
所有的考察團成員都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他們的腦袋在同鄉會中也屬出眾,自然能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這不是從一個星係拿走一艘飛船這種可重可輕的小事,事關的是如今的仙女銀河係最前鋒的戰場。
探險隊員意識到自己必須得為自己先前的無知說點什麼,在他說出什麼以前,科學委員講道
“這確實是不能廣而告之的內容。”
委員頓了一下,又問
“但我想還不是必須私下處理的理由吧。”
奔馬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率先從這個庫房撤出,眾人目目相覷。知道內情的秘書長一馬當前跟在奔馬的身後,於是其他人也都陸續跟上。他們的身體姿態在遙遠的時代曾經適應了大火十三的一切,在如今的大火十三上卻如羽毛般輕盈脆弱,隻需張開所有的肢體,便可以輕易地躍上台階,沿著山坡上的杆子,接近一個立在環形山腰上的井道旁。
井是兩個月前被前哨機器打出的。空間站投下來的明亮把這裡照得分毫畢現。金屬的銀箔在閃閃發光,用作乾擾的光滑天線麵上倒映出了天上碎星的長河。
白矮星的大火二靠近在地平線上,是一個又小又暗的點。而中子星的大火一在更遙遠的天邊,隱約地周期性地閃滅著。
考察團員到齊以後,形似火箭先哨的機器便向上噴出了微弱的氣流,接著它便向著井底降下了。
隻消一會兒,大火人們就都看到了存在於井底的某個東西。
奇異的像是鏡子一樣的表殼反射著機器射來的燈光,變得蔚藍一片。它存在於井底,被金屬的土壤包圍,卻像是不受任何影響一樣保持了寂靜的緘默的姿態,像是與世界所隔離。
哪怕天上地上地下全部都有燈,也很難把這地底的東西看得清楚。
勘探隊員靠在井邊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先哨機器把他拉回了自己的位置。在身子的回擺中,他好像看到蔚藍球殼的表麵像是反射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奔馬是唯一一個沒有圍過去的人,在機器發來的視頻裡,他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如臨實境地看得清楚了。並且在看清楚的一分鐘後,他就默默地刪除了所有有關的信息。
他的心中隻剩一個厭世的痛恨
為什麼是在這裡,為什麼偏偏是在大火十三上出現了這種東西,哪怕是在其他地方呢?哪怕是在距離不過一個天文單位內的任何一塊小行星上呢?
可所有的痛恨都了無意義。
沒有大氣的現實中,燈光像是一連串重疊的眩目的橢圓,所有的橢圓都集中在那蔚藍色的繭上。
它就那樣靜靜地存在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