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個屁!”
玨爾將軍近乎咬牙切齒道:“山下殺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你們知道嗎?在魔災之前,百部就已經打了六十年了!”
“這幾十年,王室霸占傳承資源和靈脈,雖然沒勾結天魔,但什麼事都不做,日日夜夜都在內鬥爭權奪利,不思民生不壯軍威,百戰百敗,部落一日日衰弱下去,如不是天魔來了,逼著部落撐了口氣,部落早就分崩離析!”
“不然的話,堂堂塵黎王部,怎麼會被區區一支魔軍就打進主城?”
越說越憤怒,玨爾將軍的兵煞大手又向下壓了一寸:“好不容易趁著打勝仗的機會,我有威望可以把這群垃圾宰了,你們卻非要攔住!”
“緩了這麼一口氣,一群舊黨都反應過來,都開始暴亂生事!”
“這下好了,這群該死的王族卷走了傳承和靈物,說不定投靠泰冥宗去了,你們樂意了?這就是明鏡宗想看見的?”
“這不都你做的嗎?”
周身流轉灰白二色靈煞,支持武陣,齊合正咬著牙說道:“你不做,他們又怎麼會投靠泰冥宗?”
他冷靜評價道:“我看你就是知道錯了,急了,所以才這麼怒。”
“現在還在打仗,也就罷了,等打完仗,不談你逼反王族這件事,無故扣押明鏡宗真傳,你肯定要上山請罪。”
“我若不殺他們,你覺得王族容得下一個不是王族的神藏獨攬大權?等到戰爭結束,我豈不任人魚肉?!”
玨爾將軍的確是急了,他此刻還想要加壓,卻發現手中兵煞根本壓不下去——眼前的五個明鏡宗真傳的實力全都不同凡響,尤其是為首的那個南懷景,也就是量不足,單論靈煞的質量,居然可以比擬自己了?
這是真的神藏種子,未來的宗門真人……
思慮一番後,他恨恨地停手,撤下神通,剛才氣上頭想殺人也就罷了,冷靜下來後,玨爾將軍也的確是不敢真的把眼前這群明鏡宗真傳怎麼樣:“說到底,你以為就我想殺那群王族嗎?去街上問問!問問所有人,看看他們想不想殺!”
“這是我們百部自己內部的仇恨,你們的仁慈不過是放任這種混亂延續!”
“不趁現在,借口天魔殺乾淨,未來王族和親近王族的那群遺老遺少,那群隻知道內鬥禍亂,搜刮民脂民膏的賊人肯定要殺回來,搞牢麼子返鄉,開始反攻倒算,到那時,還不是一樣有仇恨,有天魔滋生的土壤?”
“你們這些宗門人……歸根結底,我們百部都不過是你們的玩物!”
他揮手,身形再次化作兵煞血氣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句冰冷的逐客令:“滾吧,你們愛怎麼朝著師父宗門告狀都隨你們!”
“就算把我拉去見空山,我做的也沒有錯,若是想要玨爾部穩定,這群舊王族就必須死,死的越快越好!”
“守衛,開門!放這群宗門上人走!”
大門打開,五位真傳有了離開的路。
他們麵麵相覷,未曾想氣的簡直有點氣急敗壞的玨爾將軍居然就這樣直接放他們走了——他們還以為最起碼要再過個兩招呢。
而等他們真的離開營地,來到玨爾主城那荒敝狼藉,滿是血汙屍體的街道上時,他們才能完全確認這一點。
“玨爾將軍說的也沒錯。”
離開了營地,孫軒搖搖頭,他是塵黎本地人,很清楚百部這一套:“百部內鬥一直都是這樣的,幾千年了從沒變過,將軍若是不趁現在殺了舊王族,到時候肯定會有人把他的功勞歸功到王族身上,等戰爭結束,他自身難保,咱們也不會救他。”
“不過他可以和我們說啊,讓他回宗當個客卿長老又不難。”
孫軒最不滿的是這一點,殺個舊王族而已,對於百部人算是家常便飯:“亦或是請我們早點走,到時候就說舊王族失蹤了,被天魔殺害了唄,反正這種小事又不需要核實。”
“我猜,玨爾將軍就是覺得這是件小事,所以才沒和咱們說。”
曲顏看向一旁正在從廢墟中搶救物資的玨爾部軍人,不禁歎了口氣,過去一錘將廢墟上沉重的土石掃開,在對方的感謝聲中,她搖著頭走回來:“難不成真的是咱們多管閒事了?”
“算不上。”齊合正低聲道,他看問題總是直抵本質:“天魔在最近這幾十年裡一直都在煽動諸部內部的仇恨,將軍與王室,高層與底層,商人與牧民,男性和女性,宗門武者和部落武者……它們在不斷地分化諸部之間的人,令仇恨激增,看不見問題的實質。”
“事到如今,哪怕是沒有天魔,這團仇恨之火也已經燃燒起來了。天魔是引子,但現在,百部之間的憎恨已經是真實不虛的,哪怕是大獵魔結束,百部的戰爭恐怕還會繼續,直到最後這一代人全部死乾淨,才能迎來新的和平。”
“不對。”
穀飛眉頭緊皺,他總感覺自己不爽的地方不在於這裡:“我總覺得,玨爾將軍對咱們的仇恨不僅僅是在這……他真的很仇視宗門,明明咱們特意下山拚死戰鬥幫他。”
“哪怕是一同奮戰,他對咱們也沒有任何好感,甚至感覺咱們是在假惺惺地做好事——他為什麼有這麼大的敵意?這就是我不理解,感覺很不爽的地方。”
“穀兄弟說的是對的。”
而沉默至今的南懷景開口,他語氣沉重:“他的確恨我們……因為天魔能利用的憎恨,人也能利用。”
“現在想來,恐怕不全是天魔。整個塵黎百部互相仇視,容易分裂,極其容易內鬥的本質,是咱們宗門特意設計的。”
此言一出,頓時就讓其餘四人一愣,緊接著恍然。
他們都是宗門真傳,每一個都聰明絕頂,對這百部局勢隻需要一點就通,前提是他們能想對地方。
“難怪玨爾將軍那麼憤怒。”
反應過來後,穀飛才理解了將軍為何一直都麵帶不滿惱怒的原因,因為在這些百部之人眼中,一直都是宗門的大手讓他們疲於奔命,天魔之前,難不成百部就不內鬥嗎?天魔來了之後,無非就是殺的更加慘烈一點。
借著天魔的手,他好歹還能多做點事,多殺點相反陣營的人,若是能將王族清除掉,那他就在玨爾部說一不二,肅清一切雜亂的聲音,未來幾百年,至少他活著的時候,玨爾部就能太平休養生息。
而自己等人為了所謂的‘公道’,把‘無辜的王族’放走,平白無故讓他功虧一簣。
這在玨爾將軍看來,又是一次宗門的乾涉,似乎就是宗門的意誌,絕對不讓玨爾部這種有神藏傳承的王部能夠安定發展,必須要留一個‘尾巴’,讓玨爾部的統治者疲於奔命,無法專心治理。
他們說玨爾將軍在戰爭期間內鬥是瘋了,而在玨爾將軍看來,明鏡宗在戰爭期間還不忘搞平衡製衡,禍亂玨爾部,也實在是瘋了。
“但……”
穀飛心中那種鬱悶窩火的感覺更加嚴重了:“王族真的沒犯錯,尤其是那位年輕的小王‘崔俱廣’作戰敢為先登,身先士卒,非常勇猛。”
“非要趕儘殺絕……他媽的,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哈。”孫軒笑了起來:“這不就說明他威脅度高,必須要殺嗎?”
“再怎麼勇猛,也不過是個武者,還能比玨爾將軍和神藏天魔廝殺來的功勞大?他所謂的身先士卒,不過是奪人眼球罷了,過個幾十年,大家都沒真的見過玨爾將軍與天魔的大戰,但恐怕都能記住他們的王在守城之戰時身先士卒啊。”
“……將軍錯了。宗門錯了。”
而南懷景閉著眼睛,他又沉默了一會,才說出這句話:“我們也錯了。”
長長地歎了口氣,南懷景此刻雙眸中躍動著熾白色的靈光,他的命格【革故鼎新】正在被印證:“無論如何,大獵魔期間都不能內鬥,天魔還在,這樣的行徑隻會讓它們更加壯大,甚至侵蝕更多。”
“宗門對百部的管理製度也的確是讓百部疲於奔命,難以發展,而且這些也令百部成為天魔汙染的溫床。”
“我們錯,不是錯在阻止,而是事情做得不徹底——我們要不就重扶王族回歸正統,讓將軍跟咱們回宗當個客卿長老,要不就把那小王帶回宗養個生老病死,總而言之,我們不能讓矛盾繼續存在,一定要把問題解決,而不是想著既要又要,結果中途半端。”
“當然,要我看,最錯的,還是它。”
穀飛抬起頭,想到了那個詞,他與南懷景對視,兩人同時道:“宗門對塵黎百部的政策!”
歸根結底,通過攪亂百部內部,讓整個塵黎的武者勢力變得便於控製,這件事本身就有極大的可能是天魔湧現的起因。
五宗之間的爭鬥,都是用百部各部作為代理人進行,他們的生死鬥爭本質上就是被五宗控製的舞台劇,這樣控製,雖然可能被稱之為精妙,但總的來說,無非就是在積累不滿和憎恨,然後……讓天魔出現。
“宗門的相關政策必須要改革了,在這樣下去,不說諸部離心離德,咱們塵黎完全就要變成天魔窩。”
南懷景斬釘截鐵道:“我們在剿魔期間停止內鬥,阻止無辜之人死亡,這顯然是對的,玨爾將軍意圖消滅所有不安定因素,讓部族可以輕裝上陣好好發展,這也是對的。王族為了守城浴血奮戰,遇到危險想要活下來保全性命,哪怕效果不多,但他的行為毫無疑問也是對的。”
“一個錯誤的開端,隻會讓後續所有的正確都變成錯誤……若是想要製止事態朝著深淵滑落,就必須從頭到尾,完全將宗門的相關政策都改個遍!”
“革新,必須要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