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不是來做生意的,亦或是說,整個火鳳之民的商隊,乃至於那些從四麵八方而來,絕非塵黎和北疆範圍內的隊伍,主要的目的都不是來做生意的。
他們或是有人邀請,或是得到了暗示,亦或是某種無形的大手操控,總之,因種種原因,來到了明鏡宗,參與這次有神命出場的‘醮祭大典’。
當然,他們並沒有被要求去做什麼事,所以他們大多也就懷著‘大不了過來做個生意’的想法擺起了攤,但哪怕是隊伍最下層的人也明白,他們並不是過來賺錢的,所以態度自然和商販有極大不同。
這一次,虹燮還的確真想要試試‘明鏡宗弟子’的實力。畢竟,明鏡宗在外的稱號,可一直都是‘北玄祭洲第一中門’,也是整個北玄祭洲最有可能躍升為上門的幾個宗門之一。
整個國家整體同樣位於‘中門’一列,虹燮還真的挺好奇,明鏡宗的弟子,和他們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所以,當他看見徐克己就這麼大大咧咧,沒有絲毫架勢地走出,要求自己等人停手時,他的心中,湧現的其實是一種荒謬。
——沒有實力,就因為背靠宗門,所以就敢這麼說話?
——早就聽說大洲北方因為大辰的影響,變成了講究秩序道理,武者風氣軟弱的地方,卻未曾想居然如此軟弱!
看不起這軟弱的風氣,以及徐克己的硬實力的確比他更弱,所以,他才主動向前,意圖壓進徐克己內圈,占據出手的主動。
而就在他向前邁步的瞬間,虹燮也看見徐克己動了。
他收臂,捏掌,握拳。
在這瞬間,身經百戰的虹燮心中出現了至少九種接下來可能的變化,他絕對能將所有攻勢化解。
隻要他能看得見。
但他看不見。
因為徐克己的手臂和拳,就如驚雷爆破那般,一拳轟開了火鳳人的架勢,打穿了他的護體炎鎧,然後又猛地爆發了第二重拳勁,將他整個人都轟飛。
草木枯榮歸炎土·二重爆破拳!
徐克己滿意地收手,他看向自己的拳,感慨道:“大師兄教導的武藝就是管用,正適合我!”
徐克己之命格【憑風借力】本就是木,木在天即為風,火木亦可生風,修行草木枯榮歸炎土正是恰到好處,尤其是爆破拳,本就是積蓄之力爆發,正如火木燃燒釋放其中蘊含的能量,釋放出狂風,他在此技上一日千裡,若是突襲,尋常武者根本擋不住他這一擊又快又沉的爆破拳!
看見這一幕,在場的所有圍觀群眾都發出歡呼,大聲叫好——雖然吵起來是塔廓狼和虹燮人兩個人的原因,但虹燮畢竟是外地人,又太過囂張,自然就是反派。
“各位,千萬不要鬨事,在下的勁力還能收著點力道,若是其他師兄弟們來了,那位火鳳人恐怕就要半死不活了!”
徐克己朗聲道,也令一旁水果鋪中有些騷動的其他火鳳人冷靜下來:歸根結底這事他們也不占理,非要在明鏡宗地盤鬨事,死的肯定是他們啊!
而另一旁,塔廓狼卻是雙目一亮:“好拳法!”
以他的天賦,大致能看出來枯榮爆破拳的些許精要,那便是以極快的速度將自己體內的兩種亦或是多種力量混合,無論是燃燒還是對衝,釋放出龐大的爆發力然後轟出。
這種本質,其實就是一種‘雷法’,塔廓狼能看出這點,天賦在塵黎中的確是不俗,也完全理解了安靖是從何種技法開發出了這種拳意,但更細節的方麵卻看不出了——具體怎麼操作,怎麼對衝而不傷害到自己,怎麼才能發揮出更大力量就搞不明白。
他走上前,對徐克己抱拳行禮:“多謝小兄弟相助,這次的確是俺不對,不當在坊市和人吵架。”
如此說道,塔廓狼豎起大拇指:“還有你這拳法,當真是好俊的功夫!”
“哈哈,也是大師兄教得好。”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更何況塔廓狼這種粗獷蠻人大漢的形象顯得真心實意,更是讓徐克己心中舒坦,他也笑著伸手,示意塔廓狼前去坊市中心:“你先過來登記一下吧,沒事,小衝突而已,隻是我需要做個記錄。”
“沒問題。”
在塔廓狼乾脆答應之後,徐克己就將其帶回坊市,然後聯絡安靖:“這大漢,或許是大師兄的熟人,不然沒可能那麼巧,前段時間說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靈獸,這幾天就在宗門遇到了。”
所有災劫之子都有安靖的玉鏡聯絡手段,平日若是有什麼想請教的直接留言,基本馬上都能得到回複。
但今天卻有些奇怪——在徐克己提高了自己信件的重要程度後,安靖還是沒有回話,甚至就連已讀都沒有。
“奇怪,這是為何?大師兄沒帶玉鏡嗎?”
徐克己有些奇怪,但無所謂,他還可以聯絡顧葉祁:“顧師姐應該也知道那種奇異靈獸的來曆,大師兄知道的事情她也知道,問問她吧。”
顧葉祁倒是回話了,但是聲音很小:【何事,阿徐?現在有點忙,不太方便】
“什麼事不方便?”
徐克己也知道,大典在明日就要召開,安靖和顧葉祁肯定都會很忙,自然想要分憂:“我能幫忙嗎?”
【你……幫不上】
雖然說很忙,但顧葉祁的語氣卻帶著一種複雜的感覺,那是既凝重,又輕鬆,就像是知道要麵對的事情很大,但卻半點也不擔心這件大事會失敗那樣的情緒:【不過,你倒是可以過來見見場麵——你在山門那邊吧?正好,應該趕得上,速度要快,就在本宗迎客峰廣場那邊,大師兄已經過去了,你去得慢,事情就已解決了】
“和大師兄有關?”
聽見這句話,徐克己就不能忍了,災劫之子有一個是一個,都是安靖的死忠粉,聽顧葉祁這語氣,似乎安靖還要出手?
真有意思,這熱鬨他看定了!
放下玉鏡,徐克己本想要和塔廓狼說失陪,他還有些事要做,但考慮到塔廓狼很可能也是安靖熟人,他便嘗試問道:“不知你是否要去明鏡宗找人?可問有信物嗎?”
“是啊。”
果不其然,塔廓狼的回答並不出徐克己意料之外,還對徐克己展示了自己的信物,隻需一眼,徐克己就看見了明光峰的標識,心中更是篤定:“那便跟我走吧,我們先去辦件事,然後我便帶你去找人。”
“啊,實在是多謝了,小兄弟!”
塔廓狼未曾想到事情居然如此簡單,他還以為是信物的原因,實際上卻是因為他肩膀上的小企。
也沒有多言語,在叫了下一位內門弟子過來接班後,徐克己便帶著塔廓狼進入明鏡宗山門。
山門不遠處,便是迎客峰,此峰說是峰,實際上不過是一片小丘陵,專門招待一些不宜入內的他宗人士,而迎客峰的廣場上此刻已經密密麻麻地圍滿了人,其中除卻明鏡宗弟子外,還有不少受邀前來的外宗人。
大辰德王的使節,肅王的使節,帝廷的使節站在一處。
潢洋宗的使團也在一旁,淵龍海的使節正在和為首的潢洋宗武者交談。
坐幻宗與流光宗位於廣場外圍,互相似乎很不待見,除此之外,類似南方的火鳳國使團,幽國使團,九鼎山使團,也都混雜在一起。
這些使團的帶隊武者,每一個都是真人,每一個都實力強勁,他們聚攏在一起形成的異象,已經讓整個迎客峰周邊風雲變幻,流水凝冰,就連風都好似成為了實體,令實力不夠的人根本就寸步難行。
原本因為穹鏡聚焦而溫暖的天象失去了意義,一種既冰寒,又熾熱,無數種錯綜複雜的感覺聚合在一起,乾擾人的靈煞與五感。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廣場,那所有異象聚集的中央。
在那裡,有著兩個人。
明光峰副峰主,天機殿殿主,明鏡宗年青一代真傳第一,武脈武者,安靖。
泰冥宗使團團長,瞋滅真君之徒,泰冥宗上一輩真傳之一,神藏武者,商羽真人坎幽離。
“伊青,沒事吧?”
此刻,安靖正在問詢一位手臂上有扭傷,顯然是脫臼的明鏡宗女弟子,這位女弟子是明光峰門下,自然是災劫之子的一員。
伊青搖搖頭道:“沒事,就是切磋的時候一著不慎,被對方用擒拿傷了。”
“歸炎土不適合你,你是木土之屬,但卻偏靜,下次習練,你和葉祁一起修行‘承春色’吧。”
安靖抬起手,一股精純的靈煞轉換為近乎於長生青木的生機,治好了伊青的傷。
然後,他站起身,轉過頭,看向一側的真人。
坎幽離是一位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的中年人,雙眸幽青,目光掃動,便能令人心魂動搖,宛若被冰凝。
他是夜月隴的師叔,也是瞋滅真君最看好的弟子之一,曾在上一屆五宗大比上奪得過魁首,雖然那一屆比不上明光塵那一屆眾星雲集,出了許多真君種子,但也是曆史中的平均水準。
如此人物,既算不上老一輩,實力也完全足夠,由他擔任泰冥宗使節團領團,參與明鏡宗的大典,毫無疑問是從任何方麵都說得過去的。
然而,這樣一位神藏真人,在麵對眼前的武脈武者時,氣勢卻並沒有呈現出壓倒性的優勢。
甚至,皺起眉頭。
“安真傳,塵黎五宗,同氣連枝,本就近乎一體。”
他微笑著道:“小一輩互相切磋,也沒鬨出什麼大事,何必咄咄逼人?又不是外人。更何況,要我說,這是你們明鏡宗不講情理。”
在一旁,幾位明鏡宗弟子和泰冥宗弟子互相憤憤地對視著,幾台偃傀沉默地屹立在一旁。
顯然,這是出了衝突。
衝突的起因也很簡單。
醮祭大典本就要邀請各方同道前來觀禮,一是展示實力,二也是借此機會互相交流,商談一些平日難以聚集在一起交流的大事。
自然,各大宗門之間也會嘗試互相探探虛實,這種舉動從來都少不了,無論是哪一方的大典都一樣,若是被主辦方發現,自然就有更多拉扯爭取利益的機會,反過來若是沒有被發現,刺探到了一些機密,那麼就算是刺探一方的勝利。
不過這一次,明鏡宗卻用了一種更加直截了當的手段。
那就是‘陪伴’……或者說,‘監督’。
每一位迎客峰上的使節團成員,若是想要外出,都會有一台偃傀跟上,這些由明光峰打造的初等偃傀論起靈智遠遠比不上安靖最初帶來的那些工程偃傀,但跟著人行動錄個像還是輕而易舉——若是有人質疑,那明鏡宗也有話要說啊,這玩意不過是一個傀儡,本來就是打下手的,而且明鏡宗內部有很多地方是不歡迎外人的,總需要一個人帶路吧?
明鏡宗自己的弟子要修行,不可能全天候陪他們玩,如此一來,用偃傀代替人力,引路前進,不是很好嗎?
但對於那些彆有用心者而言,這麼一個不講情理的偃傀跟在屁股身後,實在是有點太煩人了——互相試探本就是雙方的默契,明鏡宗這麼搞顯然是心虛了啊。
既然如此,就像是過去其他宗門總是有手段應對防備那樣,幾位泰冥宗的弟子便打算悄悄誤導這偃傀的觀測係統,由他們來引導偃傀來帶路。
當然,這有點難,所以還有些泰冥宗弟子乾脆就直接動了點手腳,走到路上一半,就將偃傀的一些關鍵地方破壞失靈,如此一來,他們也就可以自由行動了。
但結果,他們在破壞偃傀後還沒走多久,就遇到了幾位明鏡宗弟子,他們攔下了這些泰冥宗弟子,要求他們在偃傀修好前暫時回到迎客峰,而泰冥宗弟子這下便不願意了,認為明鏡宗這根本就不是迎客之道,雙方言語衝突愈發激烈,到後麵就變成了衝突鬥毆。
非要說的話,雙方打了個旗鼓相當,都有人受傷,也沒出什麼大事。
不過,因為這些弟子中,有一位災劫之子負責維修偃傀,所以安靖便直接趕了過來。
見狀,坎幽離自然也頗覺欣喜——原本這種小打小鬨幾乎每次大典都會發生不下十次,其實也鬨不出什麼事,更偵測不到什麼東西。
可安靖現在出現,卻完全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作為接下來許多事最核心的目標之一,除了直接當和氣佬外,無論安靖作出什麼舉措,都將暴露自己的一部分手段,讓他們有更多的準備。
那,安靖有可能當和氣佬嗎?
這話說出來都惹人發笑,整個懷虛界的武者除卻極少數人,亦或是為了做大事而鋪墊外,就真沒幾個會當和事佬的,與之相反,那種大喊著‘好樣的,精神點,彆丟分!’的拱火大師才是真的滿山滿穀,到處都是。
所以,坎幽離反而就願意當一個‘和事佬’,用聽似頗為理智客觀的中立語氣,想要‘平事’。
他相信,這樣絕對能刺激到安靖,讓這位年輕氣盛的武者暴露出自己的些許實力。
計劃很好,想的很美,實際上,坎幽離想的的確沒錯,因為安靖的確就不是當和事佬的性子。
但他搞錯了一點。
那就是,安靖的暴脾氣和護短,超乎他的想象。
“廢話說完了?”
沒有給神藏武者,上門真人任何麵子,安靖緩緩抬起眼皮,一雙赤瞳愈發明亮,直至從初誕的紅日升作中天金陽:“明明是武者,卻這麼多歪理邪說,泰冥宗看來不是個習武的好地方。”
此言一出,這絲毫沒有留任何情麵,沒有任何回轉餘地,滿溢著敵意和嘲弄的言語,瞬間就讓原本圍觀看熱鬨的各大使團,甚至是明鏡宗的自己人都沉默了下來,整個廣場周邊都是一片冰寒死寂。
所有人麵麵相覷,睜大眼睛,完全想象不到,原本多少還會留點臉麵的明鏡宗,居然會這麼直截了當地和泰冥宗撕破臉——真的假的?這麼大膽?這麼直接?
如此一來,豈不是說……
嗜血的欲望升騰,所有武者看熱鬨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亂的本心全部都躍起:“難不成,現在就要開打?!”
“好啊,好呀!我要看呀!”
雖然沉默,但顯而易見地,廣場周邊的氣氛驟然熱烈了起來,遠方眺望這一幕的徐克己和塔廓狼更是倒吸一口涼氣:“真的假的,大師兄……嘿,他還真的是這種性格!”
“厲害啊。”塔廓狼感慨萬分,眼露欽佩:“俺做夢也想這麼硬氣地和起衝突的大部落這麼說話,他娘的,這就是神命嗎?”
“這和神命無關。”徐克己篤定道:“這僅僅是因為他是大師兄,是安靖!”
而隨著安靖言語,坎幽離周身的氣勢為之一凝。
雖然心中有很多言語,很多謀劃,但是作為真人,作為泰冥宗的使團領隊,他絕對不可能在聽見安靖這般近乎羞辱泰冥宗的言語後無動於衷……不,這就是他媽的羞辱!
怒火,在升騰,靈煞,在躍動。沉默寂靜的幽煞運轉了起來,轉換為了升騰的業火,坎幽離嘴角帶著的微笑徹底消失,一雙灰青色的雙眸也愈發深沉,眉頭亦是豎起。
他寒聲道:“安峰主,你可知你道何言?這是針對我虛神山的羞辱,若是不收回,你必要付出代價。”
“哈。”而安靖更是嗤笑一聲,言語更加辛辣:“你可知爾等做了何等荒謬絕倫之事?在我明鏡宗,傷我明鏡宗弟子?今天不給你點教訓,怕你泰冥宗自以為是到真以為自己塵黎無敵了!”
武者的交流問候就是這樣,若是都心懷惡意,那麼便是一方更比一方咄咄逼人,絕不退讓也絕難妥協,最終的結果也就隻有一個。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什麼身份,無論什麼實力差。
戰鬥,就會開始。
坎幽離此刻壓下什麼以大欺小,真人壓武脈之類的思考,他就要出手,好好給安靖這口出狂言的臭小子一個教訓!
但,正是因為他腦海中有以大欺小,境界壓製之類不知所謂的低純度思想,所以,他便遲了一瞬。
至關重要的一瞬。
在他發起攻擊之前,沒有任何思考,直截了當就握拳的安靖,先揮出了一拳!
轟隆隆!
長空震鳴,大氣爆散,浩浩蕩蕩的衝擊雲從廣場上升起,化作了一條筆直無比,直通天穹的大道!
滔天熱浪擴散,令如潮氣浪滾滾翻騰,原本圍觀的群眾,無論是何方使團,全部都被吹飛,吹開,整個圍觀的圓圈被怒濤般的氣浪迫退並擴大了整整三圈。
廣場中央,原本還站在原地的坎幽離,整個人都消失不見!
而同樣是廣場中央,安靖收回升龍拳的姿勢,可在他的身後,一尊太白戰鎧卻不知何時,浮現在他身後,仍然維持著出拳的姿勢,在所有人震撼地注視中才緩緩收回。
“天,天啊……”
所有人,包括徐克己和塔廓狼,全部都被這一拳震撼地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一拳就將一尊神藏真人打飛?雖然目前看來其實不會有什麼傷害,但僅僅是這個出手的速度,這個氣勢……
而徐克己因為學過同樣的武道,所以他很清楚,安靖剛才所用的,和自己剛才對火鳳人所用的招式完全一樣,同樣是枯榮爆破拳,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
這是,草木枯榮歸炎土,二十五重爆破拳!
天穹之上,幽雲翻騰,似是怒海狂嘯,滾滾黑雲如山,卓顯著一位真人的憤怒。
但地麵上,安靖卻怡然無懼,太白戰鎧半虛半實,浮現在他身後,少年本人雙手抱胸,抬頭冷視天空,而戰鎧卻對天上,做出了勾了勾手指的動作。
——怎麼還不反擊?
難不成,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