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揚明!
匆匆趕回了寢宮,朱厚?忙不迭聲地催促呂芳“快,快吩咐人備馬。朕剛才聽高拱說,他們營團軍早已準備就緒,等著朕去檢閱呢!”
春節期間檢閱軍隊,是朱厚?早就打定的主意。
此舉有嚴重的模仿痕跡,但他的初衷也不單單是為了籠絡全軍將士之心,讓他們緊密團結在朝廷周圍,並誓死捍衛自己的皇權統治;而是因為此次北京保衛戰,賴有全軍將士舍生忘死,奮勇殺敵,才拱衛了京師安全,維護了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可是,因為朝廷最後和韃靼議和,這一場大戰就打成了個平局,自然不好大肆論功行賞。全軍將士們思想覺悟都很高,把怨氣記在了釜底抽薪的江南反賊的頭上,倒沒有對朝廷產生太多的不滿,但朱厚?卻很不好意思,於是決定在新正年節之時內庫犒賞全軍,並檢閱正在整訓的軍隊,以示慰問。因營團軍是目前大明王朝第一勁旅,又在此次大戰之中居功甚偉,他毫不猶豫地將第一站定在了營團軍。
呂芳一邊伺候皇上脫去冠冕朝服,一邊為難地說“主子恕奴婢妄言之罪。天子出行,朝廷自有規製,主子這樣做,恐招人物議……”
朱厚?擺了擺手“少說廢話,朕今日日程安排那麼緊張,坐你那三十二人的抬輿怎麼來得及!”
“還請主子恕奴婢多嘴再說上一句,主子身係大明社稷存續、萬民福祉,白龍魚服,以身履險,總不合情理。不若請主子稍事休息,奴婢著禦林軍淨街之後,再恭請主子移駕出行。”
朱厚?把眼睛一瞪“朕那天就對你說過,辭舊迎新之日,萬民同慶,你卻把人擋在家裡不讓上街,這不是找罵嗎?怎麼還要出這樣的餿主意!”
呂芳張了張嘴還要再說些什麼,朱厚?又說“你不是已經調集了錦衣衛十三太保和廠衛眾多高手隨行護駕嗎?他們哪個不是百人敵,難道還擔心有人行刺朕?還有,禦林軍總是要派人跟著朕的,就不能保護朕的安全?”
接著,他又開玩笑說“莫非你以為江南叛黨、韃靼虜賊竟能未卜先知,猜到朕今日要出宮檢閱軍隊,早就在京城之中埋伏了成千上萬的人馬來謀刺王駕?嗬嗬,若真是如此,我大明東廠、鎮撫司上上下下數萬人等都該引咎自裁了!”
呂芳如今雖不掌管廠衛,卻也知道薛、陳謀反之後,陳洪窮追逆賊亂黨,稍微表現出對新政不滿的官員都被關進了詔獄;前幾天得知主子要出宮檢閱六軍,廠衛更是如臨大敵,在代行京城治安職責的營團軍的配合下,恨不得把京城翻個底朝天來搜捕異己分子,彆說敵方奸細、江洋大盜,就連平日偷雞摸狗的小蟊賊都被一網打儘了,主子的安全倒不必太過擔心,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伺候朱厚?換上早已準備好的禦用武弁服,招呼人趕緊牽來禦馬,帶著錦衣衛十三太保和廠衛眾多高手,簇擁著朱厚?出了大內。
禁門之外,榮王阿寶、英國公張茂、成國公朱至孝等王公勳臣,嚴嵩、徐階兩位內閣大臣,以及六部九卿等朝廷二品以上文武大臣早已在此迎候,他們將陪同皇上一起巡視營團軍。內閣分管軍務的閣員李春芳一俟朝拜大典完畢,就帶著剛剛於數日之前正位兵部尚書的曾銑,先行趕往城外的軍營,對迎接皇上檢閱的各項準備工作做最後一次的檢查。
見皇上棄乘抬輿,那些朝廷重臣都在心裡暗自嘀咕,但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掃皇上的興,悄悄地將自己的八抬大轎打了回去,命隨從備馬。朱厚?特下恩旨,命呂芳為六十歲以上的老病大臣準備車駕,可是文武大臣中年歲最長的英國公張茂以自己“出身行伍,一輩子都騎馬,從未坐過什麼馬車”為由堅辭不受,他這麼一說,其他人就更不好意思了。朱厚?嘉許其“老當益壯,有廉頗之風”,卻示意榮王阿寶硬將他扯上了馬車,君臣依官職次第出,沿著天街向城外軍營而去。
雖說朱厚?一再說過不講排場更不能擾民,免除了天子出行須黃土鋪路,百姓沿街擺設香案、望臣跪拜等一切禮儀規矩,可君臣一行就有上百人,隨行護駕的廠衛高手、禦林軍將士更有上千人之多,浩浩蕩蕩一大票人馬自天街呼嘯而過,馬蹄聲、士卒的跑步聲早就將行人嚇壞了,遠遠地躲在街邊的小巷子裡,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好在時辰尚早,天還未大亮,街上隻有不多幾個行人,倒也沒有影響太多百姓的正常生活。朱厚?卻很遺憾想深入群眾、與民同樂,怕是沒有機會了……
雖說皇上棄乘抬輿改為騎馬,比原本預定到達軍營的時間早到了近一個時辰,不過呂芳在出宮之時,便命人快馬加鞭趕去通報。當朱厚?帶著朝廷文武重臣來到了城外營團軍的大營,李春芳、曾銑已帶著營團軍監軍高拱和正副指揮使俞大猷、戚繼光,以及眾多衣甲鮮明的武將齊刷刷地跪在門口恭迎聖駕。
與朱厚?原定計劃略有不同的是,如今駐紮京城的各軍,包括禦林軍、京衛軍(原五城兵馬司軍隊擴編之後,暫定名為此)及各省衛所軍的統領以上軍將都被召集到此,陪同皇上參加檢閱。這是內閣與兵部煞費苦心的安排,朱厚?對此也大加讚賞――天子於新正元日檢閱六軍,乃是曆朝曆代前所未有的盛典,更是大明全軍將士的無上光榮,其他各軍豈能容營團軍專美於前?自然也要同沐聖恩!於是,就準允所請,但又為這原本是為安撫各軍而采取的禮節性安排上,加入了一點實質性的內容檢閱六軍將士之後,由營團軍舉行軍事操演,為各軍演示戰法。
各位勳顯重臣、各軍武將對於能躬逢這樣曠世難遇的盛典感到無比的榮耀,臉上洋溢著激動甚至興奮的神色,隻有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三人顯得十分緊張,帶著過分恭謹肅穆的表情,跟著眾人一起向剛剛被攙扶下馬的皇上叩頭,三呼萬歲。
注意到他們異常的緊張,朱厚?故意板著臉,說“肅卿、誌輔、元敬,你們可是不歡迎朕來叨擾?”
三人大驚失色,高拱忙說“新正元日,皇上禦駕親臨本軍視察校閱,乃是我營團軍將士之天幸,臣等並全軍數萬將士得睹聖顏、得聆天音,無有不感激動容,血沸胸臆者……”
“好了,好了。”朱厚?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到底是書生一個,投筆從戎這麼久,說話竟還是這樣酸氣十足!既然並非不歡迎朕來,卻又為何哭喪著臉?莫非是埋怨朕擾了你們闔家團聚共慶佳節麼?”
高拱這才意識到皇上在和自己開玩笑,便輕鬆下來,笑著說“回皇上的話,我營團軍原本是抽調各地衛所軍組建而成,將士家眷多不在京城之中,我與誌輔、元敬早就商議過了,新年都不回家,留在營中督率全軍將士嚴加操練。”
朱厚?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為將之人,能與士卒同甘苦共患難,這自是對的。可你們都有家有口,大過年的不能回家祭祖拜親,也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不若這樣,你等三人分個班次,每日隻留兩人在營中值守,輪換著回家與家人團聚,各營、隊主將也可照此辦理。還有,新正年節,普天同慶,將士們也該舒緩一下。依朕看來,每日日常操練之後便不必加操,你營團軍士卒既然來自五湖四海,想必不少人多少都會一點吹拉彈唱,可讓大家夥兒自行組織一些文娛活動,湊在一起熱鬨熱鬨,演演小戲,唱唱家鄉小調,也有個過年的氣氛。一張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
想了想,他又補充說道“對了,這段日子營中夥食也要開好些,多加些葷腥。人常說,吃飽了就不想家嘛!將士們萬裡赴王命,既不能承歡於高堂父母的膝下,又不能照顧家中嬌妻幼子,到這個時候最是難熬……”
每逢佳節倍思親,強行壓抑在內心深處的那一份情感突然被自己的話觸動,有那麼一瞬間,朱厚?思緒飄回到了另一個時空,同時,感到一種無比的痛楚直接襲上了心頭……
皇上奇思妙想出乎意料,加之心細如,連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都想得這麼周全,令周圍諸位文武大臣欽佩不已,正要說些頌揚君父仁德天厚,澤被蒼生之類的話,卻驀然現皇上的神情突然黯淡了下來,眼眶漸漸地濕潤,聲音也有些哽咽了,忙叫了一聲“皇上――”。可是,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一時間就都僵在了那裡。
聽到身旁的人那充滿驚恐的呼喚聲,他才猛然回過神來,掩飾地笑笑,說“說起來,朕雖貴為天子,其實命也很苦,自幼皇考皇妣便龍賓九天,便是想承歡膝下也沒有機會了,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皇上一席話說得情真意切,令諸位文武大臣更是感動得一塌糊塗,嚴嵩率先跪了下來,喉頭哽咽著說“皇上至誠至孝,堪為萬世楷模……”
朱厚?不想再勾起自己那份痛徹心扉的思念之情,忙擺了擺手打斷了嚴嵩的話,對諸人說“且看我大明虎賁之師操練演武去!”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