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說的高興,劉備隻覺得連日來壓在自己身上的重負也忽然消失了。
是的,如今聖天子在位,眼見漢室中興有望,負英雄之氣,臣聖明天子,使天下複歸太平,令百姓人人安居,此不正是兄弟三人之所以投身於此亂世的初心嗎?
劉備心情大好,說話也賣起了關子,道:“翼德你可知此次是何人與為兄一起前往徐州?”
張飛拍了拍胸脯,道:“如今我這身體已經好了大半,定然是…”
話說一半,張飛隻覺得眼前一陣天翻地轉,兩眼發黑,就這麼暈了過去。
他這一暈不要緊,把葉金和劉備嚇得夠嗆,二人手忙腳亂去扶張飛,頗費了些力氣才把張飛扶回床上躺著,又趕忙去請此前荀彧所派,負責張飛傷勢的醫官。
醫官來後,為張飛切脈望診之後,頭疼道:“此前已再三告誡,將軍需臥床靜養,緣何又令其發力逞能?”
劉備不解,道:“先生,我觀三弟精神健旺,中氣也足,緣何至此?”
醫官看了劉備一眼,耐著性子解釋道:“豫州有所不知,三將軍當日身負重創,又在大雨中受了涼,正是外有創患,內存涼寒,這等內外交加之下,若是常人,說不得便就此去了。即便僥幸得存,也必是一場大病旋踵而至,寒氣不發,則病不能消,稍有不慎,自此寒氣留根於體內,年年侵擾,待一二十年間將陽氣耗儘,則命歸黃泉。”
“張將軍血氣之旺,意誌之堅為我生平僅見,不僅寒氣為氣血壓製,連外創之患也好的比他人略快上一些。但寒氣雖經壓製,終不能中和,其在體內積蓄,漸侵五臟六腑,待其驟然爆發,則無從挽救了。張將軍今日暈厥,便是氣力揮灑之下,發汗於外,涼風一吹,勾動體內寒氣,內外加攻之下,氣血暫不能壓製,於是如此。”
這醫官說了這麼多,把劉備聽的一愣一愣的,但其實以後世眼光來看很好理解。比如有些人年年小病不斷,但就這麼一年一年,他身邊走了那麼多人,他卻還精神飽滿的活著。而另一些人,身強體壯,許多年不生一場病,一旦生病往往病發之速,以後世科學昌明的程度也無從挽救。
劉備憂心道:“既如此,不知三弟可有大礙?”
醫官道:“原本調理三個月足矣,今日張將軍冒寒揮汗,病又重了三分。其後三將軍若能遵守醫囑,不再行今日這般逞能之事,內服以溫和之藥品中和體內寒氣,半年之後,當無憂矣。”
劉備道:“竟要這般久嗎?”
醫官道:“豫州須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張將軍此刻雖然不顯於外,其實疾病在內。此等病,欲要好的徹底,不留病根,便不能用猛藥,隻能這般溫調慢養。”
劉備向醫官施了一禮,道:“先生所言,備記下了,備當監督三弟好生調養。”
醫官點頭,劉備令人奉上謝儀,醫官也不推遲,取了謝儀後告辭而去。
又過了約半個時辰,張飛緩緩從昏迷中醒來,見大哥正麵上有愁,眼中含淚的看著自己,不由一驚道:“大哥,難道俺這身子骨治不好了嗎?”
劉備哽咽道:“方才醫官說了,若你再這般逞能,不遵醫囑,說不得就在這幾年了。你我兄弟三人,當日曾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去了,我與你二哥又豈能苟活於這世上?”
張飛聽得一呆,下意識攥了攥拳頭,隻覺渾身上下除開傷口處生生疼的厲害外,並無絲毫不適,乃怒而起床道:“這庸醫先前便在哄俺,如今又用這一套來哄騙哥哥,看俺不打死這等狗才。”
劉備一把把張飛按在床上,道:“為你診療的先生乃是朝廷醫官,食朝廷俸祿,又不賣藥給你,為何要來騙你?你隻知逞一時之勇,我且問你,若你果然無事,方才為何暈厥?”
張飛訥訥的說不出話,劉備悲從中來,道:“你往日總說,為兄長我赴湯蹈火,雖死不停,如今讓你臥床靜養你卻都做不到。”
眼見大哥劉備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張飛也是慌了,他知道自家兄長雖然時不時眼中有淚,哭上一把,令周圍人心有所感,為其哀戚所動容。
張飛隨劉備日久,往往抵足而眠,是知道很多時候自己這位兄長未必便有多麼傷心,隻是哭的大聲而已。但看劉備此刻神態,哀慟之處,沉默深沉,已是難過到了極致,如何還敢分辨,忙道:“大哥你快莫哭了,俺啥都聽你的。”
劉備住了眼淚,問張飛道:“此話當真?”
張飛道:“比真金還真,若是有假,令俺明日便爛了舌頭,再嘗不到美酒滋味。”
一世人三兄弟,張飛知劉備甚深,劉備亦知張飛甚深,知道似這般誓言已是張飛最狠毒的誓言了,乃擦了擦臉,對張飛道:“為兄將要往徐州去,這些天你在家裡,要事事皆聽葉金的,遵守遺囑,按時喝藥,不得飲酒。待為兄凱旋而歸,我等三兄弟再開懷暢飲。”
張飛道:“大哥你一人帶兵去徐州,以大哥這等隻能添亂的武藝,讓俺如何放得下心?大哥你把我帶上,我答應你,一路按時喝藥,絕不喝酒。”
劉備道:“為兄自然不是一人前往,陳到會與為兄同去。”
張飛仍不放心道:“陳到雖然善守,但破敵製勝還差了點意識,大哥你還是帶俺同去。”
劉備道:“陛下另遣了將軍與為兄同去,你便在家安心養傷即可。”
張飛看劉備神情,狐疑道:“看大哥神態,那人竟似比俺更強上幾分?莫不是陛下將呂布那三姓家奴放出籠子了?”
劉備瞪了張飛一眼,道:“溫候乃是陛下親身自徐州領回,如今陛下所賴士卒軍將,大半出於溫候舊部,翼德豈可如此口無遮攔稱呼朝廷大臣。”
張飛不以為然的撇撇嘴,本想回懟兩句,但看著劉備臉上未曾乾涸的淚痕,便住了嘴,轉而問道:“莫非真是呂布這廝?大哥你被他害了一次還不夠,還要同他一起出外嗎?”
劉備不再賣關子,道:“並非溫候,而是子龍。”
“子龍?”張飛腦海中閃過一白馬銀槍少年將軍之英姿,道:“這麼多年不見,子龍竟也投了陛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