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登基以來,愈發覺得,這打天下靠武人,但這治天下,還是得靠文人,究朱溫以來,朝堂頻替,民不聊生,皆因這執政者,多為武將,少見文士之故。”
“朕一片良苦用心,希望你能明白。”
郭威難得吐露心聲,一片望孫成龍之意令郭宗誼極為感動,他深深下拜:“孫兒定不叫阿翁失望。”
“你懂事便好。”郭威滿意道,說著站起身離開禦階,輕飄飄丟下一句“散了”,便消失在側門。
弘文館是三館之首,在皇宮北麵厚戟門旁,館製肇始於唐朝武德四年,屬門下省,司掌校理典籍、教生授徒,與國子監六學、東宮崇文館並稱“六學二館”,乃是唐朝官學的最高學府。
唐末以來,弘文館漸不教學,隻掌皇家圖書,兼修撰國史、勘理文獻,並備皇帝谘詢顧問之職掌。
館內藏書二十餘萬冊,滿院墨香,來往皆飽學之士,立是儒林。
郭宗誼吃過朝食,便被李昉、呂端一左一右,半夾半帶的領來了,至此,弘文館百年來,又一次有了學生。
馮道早已於堂中靜侯,他穿著青色襴袍,頭戴紗帽,腰係素帶,一派文士的打扮。
郭宗誼整肅衣冠,執弟子禮下拜:“學生拜見老師。”
馮答微笑頷首,指著堂下一方矮幾道:“殿下請坐。”
待他坐定,李昉、呂端便於他身後就坐。
馮道這才開口問道:“殿下以前都讀過哪些書?”
“正經有《禮記》、《左傳》,中經有《詩》,小經有《尚書》,旁經學過《論語》,其餘律學書算等,亦有涉獵。”
“可作過詩賦?”
“學生愚鈍,未曾作得。”
馮道噢了一聲,閉目撫須,心中已有個大概,突然,他睜開眼,問道:“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這句出自《左傳昭公十八年》,子產駁裨灶星相之言。
但馮道所問,太過模糊,他想了想,用同樣模糊的春秋筆法回答:“天愛人甚矣,人之所欲,天必從之。”
馮道哈哈大笑,撫掌道:“大善。”
李昉與呂端相視而笑,心中俱是一鬆。
他們很高興,沒有在郭宗誼身上,看到窮兵黷武的好戰天性,哪怕昨日初見時他便披著甲。
在這亂世,文臣所求,不過是少起兵戈,與民休息,讓百姓能安居樂業。
可惜他們不懂,能帶來和平的,隻有戰爭,能製止戰爭的,隻有比戰爭還要恐怖的東西。
馮道唾沫橫飛,神采激昂,一講就是一上午,且還精神十足,臨末了,他告訴郭宗誼,“殿下天資聰穎,一點就透,老臣當向陛下上奏,改為三日一講,如何?”
郭宗誼自然是從善如流的答應了,對於這位被蘇軾讚為“亂世菩薩”,為相二十餘載清儉如故的老人,他是發自內心的欽佩。
尤其是上完課後,方知他博學通曉,宏才偉量,對經子史籍有角度獨特的見解。
後世許多史學家都覺得他是一個複雜的人物,但拋開為君主專製製度特彆打造的思想武器——忠君觀念,你會發現,其實馮道很單純。
他的情懷誌向與處世之道,早都寫在他的詩作之中。
無論是《天道》裡的“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還是《偶作》中的“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
都能看出,支撐他仕宦四朝的信念,就是天下百姓。
他可能並不死忠於哪個君主,但他忠於億兆黎民。
後晉剛立朝時,他也隱退過,但石敬塘一道口諭,他又不得不再度出仕。
能在亂世中慨然出仕,行力所能及之事,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不比那些為了清名,避世不出的名仕大儒們要來得高尚嗎?
可笑薛居正、歐陽修、司馬光等人秉筆寫史,卻隻知攀附君上,不分時局。
更可笑的是有些生長在新時代的史學家,竟也對他的“忠君”觀大加討伐,他是十朝元老不假,但又未曾賣主求榮,生逢亂世,你當若何?
出了弘文館,李昉與呂端仍舊寸步不離跟著他,郭宗誼奇道:“課已上完,二位還跟著我作甚?”
呂端報以憨厚一笑,李昉年紀大些,他拱手答道:“稟殿下,臣二人在館閣中的差遣都被停了,省中也無新的差事下來,我二人隻能跟著您了。”
郭宗誼恍然,想來應該是阿翁特意安排的,於是道:“那也好,我近日撫流民事,手下正好缺人,二位俱是青年俊才,若不嫌棄,便幫著我辦好這趟差吧。”
二人大喜,拱手下拜:“臣敢不效力。”
一左一右將兩人扶起,郭宗誼道:“下午要與李榖、袁鶻去實勘流民城選址地,二位這便隨我去吧。”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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