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張氏走近,郭宗誼頗有些驚豔,此女姿容秀美,又兼儀態大方,即使穿著身粗布衣裳,也難掩粉黛顏色。
“你非普通百姓,是誰家的女兒,快快報來。”郭宗誼開門見山道。
張氏疊手腰前,又是款款一禮,才道:“民女乃盧台軍使兼榷鹽製置使張藏英之女。”
“盧台?”郭宗誼念著,“可是在薊州?”
“正在薊州。”
郭宗誼頷首,張藏英的名字他根本沒聽過,盧台也不過是一個關鎮,現在薊州還在契丹人手中,張藏英想來也是契丹任命的官兒。
“既在薊州,你又怎會到此?”郭宗誼又問道。
“民女祖上是涿州範陽人,此次是奉父命偷偷回鄉省親,沒想到在路上被流民衝散裹挾,一路到了鄴城,後又聽聞殿下遷民,民女一家皆心向朝廷,見有此良機,便跟著來京了。”
“原來如此。”郭宗誼恍悟,轉而又問:“那你接下來做何打算?”
張氏淒然一笑,搖頭不語,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奉上:“經此一事,民女方知殿下是菩薩心腸,金剛手段,未來必能蕩平寰宇,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此有家書一封,乃是勸我阿耶投效朝廷之忠言,還請殿下幫我送到盧台軍使府。”
郭宗誼微訝,沒想到眼前這位孱弱女子,竟也有如此家國情誌,難怪昨夜薛居正言她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當即便命人接下信,郭宗誼貼身收好,豪邁道:“此小事爾,我是問你自己,有何打算?”
打心眼兒裡他是希望張氏能親自回到盧台,勸他阿耶率部投誠,若能奏效,那也是大功一件,而且她遭此大難,又率眾揭舉,在流民中怕是再難有好名節,回到盧台,對她更好。
張氏堅定搖頭,輪廓溫婉的麵龐上閃過一抹絕然:“民女一路忍辱負重,虛以委蛇,便是為了抵京,能告狀伸冤,如今得見罪人伏誅,便再無他求。”
言罷,突然拔下發上木簪,狠狠朝著自己心窩刺下!
郭宗誼始料未及,還未來得及出聲製止,張氏已然自戮。
他急忙飛跨兩步衝上前去,堪堪接住摔倒的張氏,見她口中不斷溢血,郭宗誼又驚又怒,斥道:“你這是作甚!何以如此輕賤性命?”
再看那木簪,已在心窩處整根沒入,鮮血洇滿衣襟,他忙回頭怒吼:“速去尋個大夫!”
當下便有幾名侍衛四散飛奔而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張氏抬眼看著頭頂那片碧落長天,唇口開合幾下,聲音卻細若蚊吟,郭宗誼連忙俯耳貼近,張氏卻沒有力氣再說了,她的目光逐漸渙散,很快便咽過氣去。
郭宗誼長歎一聲,慢慢將她放下,他今天見了太多血腥,甚至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往事。
“殿下。”薛居正湊上前來,似是想安慰,卻不知道如何措辭。
郭宗誼沉默,低垂著頭,用袖口將張氏臉上的血汙拭淨,才開口吩咐:“遣人將張氏的屍骨,送回她的範陽老家安葬,再請太子少保王仁裕為她寫一篇悼文,一應靡費,由我來出。”
“唯!”
目送著甲士將張氏的屍首抬走,郭宗誼抬頭看了眼張氏死前凝望的天穹,悠悠問道:“子平,你說這太平盛世,究竟是什麼樣子?何時才能到來?”
薛居正將要作答,卻無語凝噎,他猛然驚覺,自己已不是昔年那個寫《遣愁文》的豪邁書生了,宦海浮沉十數年,早就忘了答案。
這是進步還是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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