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順三年六月,襄州漢水溢入城,深一丈五尺,居民皆乘筏登樹。
郭宗誼路過襄州時,隻能棄馬乘船,繼續北行,至開封境,又遇河南、河北諸州大水,霖雨不止,川陂漲溢。
一路風雨,遍地災情,又兼郭威病急,郭宗誼心亂如麻,一團無名之火積鬱心口,隱隱待發。
好在不久,又有消息遞來,說是郭威病愈,已能臨朝聽政。
他這才放下心來,安心趕路。
七月,方抵東京。
至內城,郭宗誼直奔大內延福宮,終於見到郭威,隻是觀他氣色,已呈日暮西山之態。
想來也是,三十年戎馬累聚下的傷病,一朝噴薄而發,便是金剛,也難抵擋,何況肉體凡胎。
如今雖然病愈,但損耗的元氣卻再也補不回來,由是郭威身體急轉直下,常朝已改為七日一朝,平日裡朝廷政務皆委晉王榮,軍務大事才由他親決。
“阿翁。”郭宗誼渾身透濕,闖入延福宮,望著欄邊雄偉不再的背影,滿眼心疼,哽咽喚道。
郭威倚在窗前,靜靜看著苑中大雨,頭也不回,感慨道:“誼哥兒,你說這倆月連日大雨,從河北到荊南,近百州縣遇水災,是不是上天在懲罰大周?在懲罰朕?”
郭宗誼連忙搖頭:“阿翁是個好皇帝。”
“可朕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郭威神色傷感,喃喃低語。
郭宗誼沉默,不敢接話。
郭威自嘲一笑,提起精神又道:“趙修己前日有奏,言大雨霖霖,乃水不潤下之應,說朕仁未及物,誠不動天,以致陰陽失和,水潦為敗,當於來年正月於南郊圜丘祭天,方能保大周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趙修己乃是司天監監正,郭威在鄴都時,其為心腹,參謀軍機,乾佑事變前,他曾勸郭威“引兵南渡,詣闕自訴,則明公之命,是天所與也。天與不取,悔何可追!”
郭威從之,乃有天下。
因此,若是換作旁人,斷不敢如此直言皇帝過失,但趙修己這個天文學家卻不怕。
郭宗誼也不好開罵,隻不滿道:“趙監何以將阿翁比作唐文宗?”
郭威哈哈一笑:“無妨,文宗時有王守澄、仇士良,本朝不也有二王。”
郭宗誼驚覺,這才明白趙修己話中深意,但比喻有過,文宗受製於家奴,甚至不如漢獻帝。
廣順朝雖有二王跋扈,但王峻已除,剩下個王殷也不過是秋後的螞蚱。
莫非是趙修己算出郭威命不久矣,所以在暗勸他斬權臣、宣皇威,給郭榮鋪路?
想定,郭宗誼沉吟道:“南郊禮祀乃是國典,阿翁當與大臣商議,如今首要之事,還是保重龍體,撫恤災民。”
“不錯。”郭威欣慰道,“你阿耶最近正忙著治水賑災,你既然回來了,當去幫幫忙。”
轉過身,見郭宗誼全身濕漉,又關切道:“快去換身衣服,就算是夏天,也容易著涼。”
言罷,立時召來小黃門,命其領郭宗誼去偏殿沐浴更衣。
傍晚雨停,洗濯一新的郭宗誼與郭威對坐,麵前擺著七八樣藥膳,這便是如今郭威的食單。
郭宗誼掃眼望去,見俱是滋補燥物,不禁問道:“這食方由誰定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