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榆對當官沒興趣,隨便閒扯幾句,話題一轉問起義州的情況,白格答道義州那地方早就是我們的了——廣寧大戰後,大貝勒、四貝勒帶著兩紅旗和正白旗的兄弟就到義州殺了三千拒降的漢兵,占了那塊地方,開始我們還能控製那兒,但後來我們錢糧少養不起那兒的兵,尼堪又不老實,大汗就下令拆城撤軍,還把義州的老百姓都遷到遼河以東的遼陽一帶,那裡就空了。他指了指前麵帶路的幾個蒙古人說,現在的義州就剩了些歸附的蒙古人,他們人也不多,隻能在那兒放放羊,順便看著場子報個信,那地方指不定有多亂,說不定都成賊窩了,要是一般的盜賊倒好辦,我們去嚇唬一下就會逃跑,遇到馬賊就麻煩了,那可是群殺人不眨眼的家夥,而且打仗的手段厲害,不過白格派著胸口吹牛,他們這幫紅甲兵也不是好惹的,打那些馬賊還是綽綽有餘。
儘管兩黃旗的紅甲兵牢騷不少,但行軍速度並不慢,經過一夜的疾行,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了義州,並在大淩河邊找到了被堵在那裡的商隊,不過沒有李榆想象中的劍拔弩張,劫匪見到金軍也沒有一哄而散,而是很大方地讓開一條路放金軍與商隊會合,商隊見到自己的援兵也沒有大呼小叫,隻向他們打了個招呼就繼續吃他們的早飯。
商隊領頭的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看樣子三十左右,穿著漢人那種右衽的青布棉袍,會說諸申話,見到白格、李榆連連稱謝,自稱姓範,是山西範記商號專做遼東生意的大掌櫃,請他們先一塊烤烤火吃點熱飯,李榆沒這個閒心馬上就想打這幫劫匪,範掌櫃急忙勸止,回頭招呼手下夥計趕快上些熱乎飯菜,再烤幾塊肉給送來,白格一把拉著李榆坐下,有天大的事也得吃飽肚子再說。
範掌櫃一邊陪他們吃飯,一邊告訴他們對麵的劫匪不一般,人不多隻有五六十個,但都是長城邊外還有遼東邊外叫得響的馬賊,一路追到這兒把他們截住了,不過商隊也不是好惹的,請了不少好手護鏢,對方也不敢硬來,現在大金的援兵來了就好辦了,吃完飯就和對方好好談談,爭取讓對方知難而退,金兵隻要擺出打仗的架勢就行了。
李榆越聽越不明白,起身說道“範掌櫃,盜賊是壞人,跟他們談什麼,我吃飽了,你們守好自己的財物,我這就去打賊。”
範掌櫃一把拉住他“小兄弟,那夥馬賊凶悍了得不好對付,你們不一定打得過他們,就算是打得過也不能真打,你們是我請來的援兵,要是打死他們的人,我們可就麻煩了,這夥人找不到你們,就會找我們尋仇,那我們這條路上的生意就彆做了。”
白格一聽說有馬賊頭皮就發麻,當然是能不打最好,也起身勸住李榆“汗王隻是讓我們接應範掌櫃他們,又沒指望我們這點人把賊剿了。兄弟,我們就照範掌櫃說的辦,把他們平安接回沈陽差事就算辦完了,用不著拚命。”
這時營地突然大亂,有紅甲兵大喊“有明軍,弟兄們操家夥。”接著就傳來一片打鬥聲,李榆、白格大驚,立即拔刀出鞘奔了過去,範掌櫃臉色一變,馬上跟了上去,嘴裡不住地大喊“彆打了,彆打了,都是自己人。老虎頭,給我點麵子,千萬彆傷人。”
正在一起吃飯的紅甲兵和商隊請的護鏢打起來了,本來雙方坐在一起誰也不理誰,各吃各的相安無事,但有眼尖的紅甲兵發現了護鏢圍在大氅裡的明軍號衣和手中的明軍製式刀劍,於是雙方一扔飯碗打在一起,紅甲兵人多勢眾本以為可以一舉擒獲這三十來個喬裝的明軍,沒想到對方沒有像他們想的那樣跪地求饒或一哄而散,而是嘴裡罵罵咧咧地操起家夥就打,這幫人凶悍無比下手極狠,眨眼的功夫就有十幾個紅甲兵被打翻在地,有幾個護鏢還舉著棍棒追著一大群紅甲兵打,也幸虧範掌櫃喊得早,這夥人才沒下殺手,躺在地上的紅甲兵隻是在嚎叫,還沒有丟掉性命。李榆衝過去,一腳踢翻一個追著紅甲兵打的護鏢,沒等他的刀躲下去,又有兩個護鏢持刀撲過來與他打到一起,那個被踢翻的護鏢馬上趁機躍起加入戰團,三人合力一起攻擊李榆,李榆以一敵三毫不畏懼,每一刀都勢大力沉快如閃電,三個家夥很快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大呼小叫著扭頭就跑,李榆正想追殺,孟克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一把抱住李榆“大把頭,彆打了,你聽我說……”
這時傳來白格的慘叫聲,李榆甩開孟克,朝著白格奔去,倒黴的白格正被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騎在背上狠揍,李榆撲上去就是一刀,那人反應極快,聽到風聲知道不好,一個側翻躲過這一刀,隨手撿起一根鐵棍招架,李榆連砍數刀壓著那人無法起身,幾個護鏢一看不好,連忙過來圍攻李榆,白格趁機一溜煙跑了。
李榆殺得正儘興,孟克又跑上來抱住他,那邊範掌櫃也抱住絡腮胡子不放,在兩人大呼小叫之下,打鬥總算停下來,地上已躺了二十多個紅甲兵在,對方有十幾人受傷,但卻沒人躺在地上起不來,白格那幫人遠遠躲著不敢過來,範掌櫃招呼了幾次,白格他們才戰戰兢兢走過來——不回來不行,紅甲兵連馬都沒來得及騎上就被打跑了。
範掌櫃一個勁地向李榆、白格解釋“我請的這些位護鏢的確在明軍裡混,但他們是從明軍營中開小差出來掙錢的,算不得明軍,金國的大汗和諸貝勒都知道,我們從明軍那裡過少不了請明軍裡的兄弟幫忙,要不我們的貨也到不了遼東,大家都是自己人,千萬彆傷了和氣,在下範二喜給大家賠罪了,所有受傷兄弟的湯藥錢都算我的。”
範掌櫃把話說到這份上,大家都明白是場誤會,護鏢的明軍占足了便宜自然不會多說,白格這幫人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哪敢再惹事,李榆卻不相信這些人是明軍,這與他見過的明軍完全是兩回事,孟克在一旁開口了“他們哪是什麼明軍,一群在明軍混飯吃的馬賊罷了。”隨手一指那個絡腮胡子“老虎頭,你什麼時候改行當保鏢了,你現在做哪一行——馬賊、護鏢還是明軍?今天要不是老子護著你,你早被我兄弟宰了。”
絡腮胡子馬上反唇相譏“你管老子做什麼,一陣風,你不也是在明軍裡混飯吃嗎,是不是仇家尋到明軍大營,你藏不住了,又躲到建州兵那裡去了?”
孟克臉色一變“老虎頭,你彆得意,薊鎮邊外是孫二娘的地盤,他要知道你搶他的生意,少不了找你的麻煩。”
老虎頭一點不在乎“我才不怕孫二娘,對麵還有草上飛和翻山虎,孫二娘惹不起我們這麼多人。”
李榆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呆呆地看著他們,這時從從劫匪那裡走來幾人,老遠就喊起來“老虎頭、範掌櫃,你們請來的這幫人太膿包,我們得重新算賬。咦,一陣風這麼也在這兒。”
範掌櫃急了“大家都說好了,我們兩天之內請了援手,就隻給一百兩銀子。草上飛,你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得講道理,說的話得算數。”那個叫老虎頭的明軍軍官也不同意,東家吃了虧,那就是他栽了跟頭,以後還怎麼在地麵上混。
草上飛道“我們很講道理啊,你們要兩天時間,我們就給兩天,你們說如果援手來不了也就留三成的財物,我們也答應了,你們在哪兒見過像我們這樣講道理的賊。可你們請來的這幫建虜實在太差了,連老虎頭的明軍都打不過,他們還怎麼跟我們打。範掌櫃,你得加銀子,至少得給三百兩。”
白格聽不懂漢話,但“建虜”是明國人對他們常用的蔑稱,這他聽清楚了,他立刻大怒拔刀上前,要收拾這個賊,他身後的紅甲兵揮舞刀矛也要撲上來殺賊。白格的刀剛要砍下,一根長鞭襲來將他舉刀的手的卷住,接著長鞭一使力,白格刀脫手人也被拽過去,一名四十來歲的壯漢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厲聲說道“你這個建虜還想打嗎?知不知道葉赫部的翻山虎。”這個人說的是諸申話,腦袋上還盤著辮子,白格聽懂了也被嚇傻了,他是八旗老兵當然知道翻山虎,這人據說是葉赫貝勒布揚古手下勇士,老汗哈赤滅葉赫部時,他跟著布揚古據守葉赫西城拚死抵抗,打到最後箭儘糧絕,據守東城的葉赫金台石貝勒也城破,已無回天之力的布揚古得到大貝勒代善不殺的承諾,被迫率殘存的族人投降,但老汗言而無信下令殺了布揚古,翻山虎僥幸逃亡,從此翻山虎與建州結下不共戴天之仇,糾結了一幫葉赫的亡命之徒四處搶劫金國財物、暗殺金國官員,八旗中人提到他就害怕,老汗對此人也是又恨又怕,多次派人圍剿卻無一得手,這兩年翻山虎突然消聲滅跡了,八旗中人都幸災樂禍地認為此人已經死了,卻沒有想到他又在這裡出現了,而且與馬賊勾結到一起。
紅甲兵見自己的頭被抓了,衝上來就要動手,馬賊們也一擁而上幾十隻弓箭對準了紅甲兵,老虎頭喊了一聲,明軍也突然對著紅甲兵刀矛相向——說到底劫匪與護鏢的明軍都是同類,關鍵時候還是選擇一致對外。
紅甲兵立即處於劣勢,劫匪與明軍都是高手,兩邊隻要合力,這一百紅甲兵恐怕一個都逃不掉,紅甲兵見勢不妙立即驚恐著退後,自動圍成一個密集的圓陣以圖自保。
草上飛示意翻山虎放開白格,冷笑著對白格說道“我們殺你們這群膿包易如反掌,但我們今天不想把事情鬨大,你可以回你的人那邊去商量一下,要打我們奉陪,不想打就滾遠一些彆礙我們的事。”老虎頭接著喊了聲“滾”,一腳把白格踹了出去,白格連滾帶爬招呼手下紅甲兵遠遠躲到幾百步之外,不敢再過來了。
草上飛得意地看著範掌櫃“怎麼樣,我們可以算賬了吧。”範掌櫃也沒想到讓明國人聞風喪膽的金軍這麼窩囊,無奈地點點頭。這時,一直在一旁觀察的李榆站了出來——他今天腦子全亂了,一向窩窩囊囊的明軍突然發作把金軍打得滿地找牙,明國商人範掌櫃與金國做生意,護鏢的是明軍,搶劫的卻有諸申,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不給他們錢,他們是盜賊。”李榆堅定地大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