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第二天,嶽托、豪格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也沒見到李榆的影子,傍晚時分濟爾哈朗、阿巴泰帶著五千騎兵趕到了——天聰汗聽說李榆在關外襲擊了他的輜重,而且李榆還和劉興祚這個叛逆混到了一起,氣得暴跳如雷,命令濟爾哈朗、阿巴泰立即出關,一定要把渾小子額魯抓回來,他要用鞭子先狠狠抽這小子一頓,再把這小子關起來讀半年書,至於劉興祚他提都懶得提,這個家夥竟敢詐死叛金,要不是明軍降將說起這事他還被蒙在鼓裡,殺了他都不解氣,應該將其碎屍萬段,兩灰口設伏讓他躲過去了,這回再也不能放過他。
濟爾哈朗、阿巴泰會合嶽托、豪格,在草原上找了一天也沒見到李榆的影子,李榆就像消失了一樣,雪又下大了,金軍隻好就地紮營躲避風雪,大雪一連下了兩天,等雪小了他們準備繼續搜索時,大汗的信使到了,讓他們彆在雪地裡閒逛了,額魯已經從羅文峪入關了,大汗詔令濟爾哈朗、阿巴泰所部即刻入關,嶽托、豪格繼續護送糧食回沈陽,運糧的民夫、牲口直接向喀喇沁人征用。
李榆一接到常順的口信,立即就明白金軍的援軍快到了,嶽托是在拖時間,這點雕蟲小技瞞不住他,李榆一到天黑就帶兵脫離了金軍,一口氣跑到薊鎮的邊牆之下,他打算在邊牆再放把火,把金軍徹底牽製在邊牆一帶。
薊鎮一線的邊牆基本上被金軍控製了,想從薊鎮的關堡入關並不容易,孟克帶了一哨親衛營在邊牆下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漏洞,不過羅文峪方向傳來的銃炮聲、喊殺聲引起他的注意,李榆聽了他的報告立即帶兵到了羅文峪堡下,這種趁火打劫的機會可不能放過。
豐州鐵騎在堡下又是吹號又是呐喊,白顯誌還派人打了一陣三眼銃,卻沒有得到關內的回應,隨著關內喊殺聲漸漸停息下來,豐州軍也無精打采退下來,他們可沒發瘋去攻打關堡的打算。隨著豐州軍撤離堡下,羅文峪的堡門突然開了,幾十名騎兵衝了出來,在離豐州鐵騎三百餘步的地方停下來。
“你們可是土默特川洪巴圖魯的人?我見過你們的黑鷹旗。”出來的騎兵清一色的蒙古人打扮,一名軍官衝著迎上來的豐州騎兵大喊道,“洪巴圖魯來了嗎?我是烏齊葉特部的庫拜,我認識你們的洪巴圖魯,還有那個當過馬賊的孟克。”
李榆、孟克聞訊急忙來到陣前,李榆看著麵前這個三十出頭的粗壯漢子覺得有點麵熟,孟克眼尖馬上就認出來了“你就是在西拉木倫河被察哈爾人趕得滿地跑的那個庫拜吧,怎麼跟金國人混到一起了?你不是很討厭他們嗎?”
“你們怎麼打起明國的旗號,你們投靠明國了嗎?”庫拜反問。
“老子找杆明國的破旗舉著混飯吃,你管的著嗎?”
“我想起你了,你是庫拜大哥,我們在西拉木倫河一起襲擊過察哈爾人,還一起打過貴英恰的科諾特騎兵,我記得我們打完察哈爾人,你們就投奔南邊的喀喇沁人了,好幾年沒見麵了,你和你的族人過得好嗎?”李榆推開鬥嘴的孟克,問候老朋友。
“一點也不好,喀喇沁人很窮不願意收留我們,我們在喀喇沁的草場上四處流浪,拚命乾活才能掙口飯吃,活著的人已經不多了,”庫拜悲苦地搖搖頭,他望著李榆說道,“洪巴圖魯,前年春天我們跟著喀喇沁的蘇布地台吉到庫庫和屯打察哈爾人,我在隊伍裡看見你和你的黑鷹旗了,可惜那時候在打仗,蘇布地台吉又早早拖著我們逃跑了,我們沒機會去找你,沒想到卻在這兒見麵了,洪巴圖魯,你們來這乾什麼?是想攻打羅文峪堡嗎?”
“我們豐州和金國開仗了,你這破堡上有金國的旗號,我們當然要打了,庫拜,你快投降吧!”孟克這時插話道。
“烏齊葉特人決不投降!”庫拜向孟克一擺手嚴肅地說,“不過,烏齊葉特人從沒有向金國盟誓效忠,蘇布地要給金國大汗當狗腿子那是他們喀喇沁人的事,我們守在這裡不過是想掙點糧食、布匹,洪巴圖魯,我曾經說過如果你當首領,我就跟你乾,我聽說過一點豐州的事,可惜中間隔著察哈爾人過不去,現在你願意收留我們嗎?”
“庫拜大哥,你用不著稱呼我為洪巴圖魯,所以的豐州人都是平等的兄弟姐妹。”李榆笑了笑下了馬,向庫拜張開了雙臂,庫拜擦了一把眼睛,一躍下馬與李榆緊緊擁抱在一起。
羅文峪不戰而下,豐州軍順利進入堡內,庫拜邊走邊告訴李榆,天亮時遵化附近突然出現了約一萬明軍,還分出一部分人想攻打羅文峪,但這夥明軍戰鬥力實在太弱,基本上算烏合之眾,他的蒙古騎兵很輕鬆就衝垮了對手,而且抓了三四百個俘虜。
“金國的大貝勒代善已經增援遵化了,號稱有三萬人馬,開始還打得挺熱鬨,銃炮聲響個不停,但過了中午就消停下來,估計明軍主力被擊敗了,關內的明軍都這樣,根本不經打。”庫拜搖著頭說道。
“金軍沒那麼多人馬,能有萬把人就不錯了,”李榆搖了搖頭又問道,“你的人有多少?要多長時間才能召集起來?”
“我的人都在堡內,男女老少有八百來人,男丁少了點,不到三百個,說走馬上就可以走,原先堡內還有一百來個金國蒙古營的人,大多到遵化金國大貝勒那裡搶戰利品了,剩下留在堡內的二十幾個都被我的人綁了,這幫家夥就喜歡殺人搶掠,都不是好東西。”
“全部殺了,一個不留,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李榆一聽是蒙古營的人,立即想起覺華島上殺人放火的武納格那幫人,他又瞟了一眼垂頭喪氣蹲在雪地上的明軍俘虜,繼續吩咐道,“把明軍俘虜都放了,讓他們馬上滾蛋。”
羅文峪堡內又熱鬨起來,庫拜的族人跟著他四處流浪,走哪兒都帶著他們的牲口和破舊家當,聽說又要走了,馬上就開始收拾起來,那幫幸運的明軍俘虜死裡逃生,大多歡天喜地各自離去,但有十幾個膽大的沒走,圍著白顯誌、張傳捷叫嚷,白顯誌沒理他們,而在專心収撿首級,這二十來個蒙古營倒黴蛋的首級可是寶貝,有這些首級就可以糊弄大同的官員,而且還可以換賞銀。
“遵化那邊銃炮聲停了,必是我軍危在旦夕,大人既然也是官軍,手下又儘是精騎,一路殺過去打建奴個措手不及,劉大人他們就得救了。”一個滿臉麻子的明軍軍官急切地哀求。
“你們人多勢眾都打不過建奴,我們人手太少,去了也是送死,再說我們是大同官軍,吃了大虧回去也沒法交代。”張傳捷使勁地搖頭,跟金軍打了一場惡仗,他再也不敢小視對手了。
“我們跟你們沒法比,你們是大同鎮的精銳邊軍,我們卻是在京師臨時拚湊起來的義勇,建奴一定打不過你們,就是吃了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劉大人自會令兵部給大同巡撫發文佐證,還會上奏朝廷為你們敘功。”
“你說的那個劉大人是何官職?你又是什麼人?”白顯誌總算給最後一顆首級刷了石灰裝進麻袋,拍了拍手冷冷地問道。
“我們大人本名劉之綸,翰林院庶吉士,皇上擢升的兵部右侍郎,我是京營銃炮都司丁啟明,現任劉大人的標將。”麻子得意地回答。
白顯誌嚇了一跳,兵部右侍郎而且是庶吉士,這可是個大官,說不定以後入閣當大學士都可能,連忙換了一副臉色,向這個叫丁啟明的麻子追問起來。
李榆和劉興祚、庫拜正對著地圖商議下一步的行動,白顯誌連蹦帶跳跑來了“大統領,我們快出兵吧,這回我們要撈條大魚。”
白顯誌連說帶比劃把丁啟明說的事又講了一遍,急切地說道“我們的行蹤建奴不知道,咱們出兵遵化找空子揍他們一頓,趁混亂把那個劉老頭搶回來,以後有他在朝中為我們說話,我們可就神氣了!”
李榆聽完卻搖搖頭“金國大貝勒出兵增援遵化,兵力必定雄厚,我們出兵太危險,我不管什麼兵部侍郎,為救他搭上弟兄們的性命,我不乾這傻事!”
“這怎麼算傻事,我們一人雙騎快打快撤,救個把人出來也不算太難,我們也得為以後做打算呀!”白顯誌很不服氣。
“白參將說得有理,能救回朝廷要員對豐州的將來肯定有利,”劉興祚想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沒那麼複雜,這裡離遵化近,我們先派出斥候探查遵化的情況,有機會就乾,沒機會就走,耽誤不了時間。”
庫拜馬上說“我派人陪著斥候一起去,這一帶我們熟,不會引起金軍注意,我也帶些青壯留下幫你們。”
“那就這麼辦吧。”李榆點點頭,不過他還是要求庫拜的人立即上路,而且要加快行走速度,爭取追上趙吉、馬光遠一行人。
下午,斥候回來報告,遵化方向的明軍已經被擊潰了,剩下的人逃到娘娘廟山躲藏,金軍正在搜山抓捕逃竄明軍,不過金國大貝勒領著金軍主力正在撤離,搜山和打掃戰場的金軍隻有少量旗兵,大多數是跟隨金軍入關的蒙古人。
戰機一出現,李榆立即決定打了,他下令劉興祚帶領庫拜和孟克的兩百騎為先鋒,全軍偃旗息鼓隱蔽前進,爭取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大明兵部右侍郎劉之綸是帶著必死的決心來遵化的,己巳之變各路官軍節節失利,朝中諸臣倉皇失策,他和好友金聲、遊僧申甫平日喜歡聚在一起談論兵事,此次金軍大舉入犯,他們覺得報國的時機到了,主動向朝廷請戰,並且力薦熟讀兵書、善造戰車的申甫為將,皇帝為他們的大義凜然所感動,擢升劉之綸為兵部右侍郎、協理京營戎政,申甫為副總兵,,金聲為禦史監軍,招募義勇編練新軍迎敵,三人在朝中文武群臣的一片嫉妒、嘲諷之聲中艱難起步,手裡沒有士兵,他們就四處招募兵員,逃兵、閒漢以及乞丐,願意投軍報國的立即收入軍中,手裡沒有軍官,他們就把京營中閒散軍官召集起來,帶過兵的臨時任命為總兵、副將,打過仗的授予參將、遊擊官職,手裡沒有武器,他們就在兵營裡收集廢棄的兵器,實在沒辦法就募集錢財自己打造,金聲、申甫費儘心血造了數百尊竹木大炮,才使軍中有了點像樣的武器。軍隊還沒有編成,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命他們出戰,申甫隻好帶著七千尚未成軍的老百姓出了京師,總理各路勤王軍的總兵滿桂瞧不起他們,把他們趕到最前沿的盧溝橋一線,還故意讓明軍用箭射他們,吃儘了苦頭的投軍百姓士氣低落,與強悍的金軍一戰即敗,申甫死戰不退壯烈犧牲,金聲正巧那時去京師告滿桂的狀,才僥幸躲過一劫。
申甫兵敗身死,劉之綸的壓力更大了,悲憤交加之下請求帶兵出戰,皇帝也似乎對自己輕易扔出去個兵部侍郎官職後悔了,不管不問就催著劉之綸出兵,劉之綸把自己最後拚湊出來的一萬餘人簡單編成八營,就匆忙上路了,他們除了拳拳報國心之外什麼也沒有,沒有糧餉、沒有軍械、甚至沒有棉衣,朝臣們像看死人一樣看著他們出城。
劉之綸帶兵路過通州,通州守官不許他們入城,路遇大風雪,饑寒交迫的他入廟休息一夜,彈劾他頓兵不前的奏疏就到了京師,皇帝立刻毫不留情地下詔書催他進兵,劉之綸明白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死,大明不缺兵部侍郎,而缺殉國的高官,既然如此那就舍生取義吧,他下決心攻打金軍的退路遵化城,跟建奴拚個你死我活,路過薊州時他與攜重兵駐守薊州的馬世龍、吳自勉等將領相約,他帶義勇去和遵化的建奴拚命,薊州的正牌明軍用不著做其他的事,隻需出兵牽製永平金軍主力即可。
劉之綸到了遵化卻沒有得到薊州大營主力明軍的任何幫助,代善帶領著一萬多金軍從永平席卷而來,劉之綸按兵書上說的剛剛才安營紮寨,正在考慮用八卦陣還是梅花陣迎敵,金軍的大小炮銃就打來了,義勇倉皇應戰,金聲、申甫造的竹木大炮打不過對方的銅鐵銃炮,反而紛紛炸膛、開裂,營寨也被打得七零八落,金軍的騎兵趁機衝過來,義勇的血肉之軀無法擋不住金軍的鐵騎,八營人馬瞬間被衝垮七營,劉之綸無路可退,以必死之心迎戰強敵,邊戰邊退到娘娘廟山上做最後的抵抗。
我對得起皇上、朝廷了,這裡就作我的死地吧,劉之綸悲哀地想著,金軍越來越近了,他的標營官兵勇敢地迎上去,然後一個接一個地戰死在他的麵前,金軍顯然注意到他藏身的這片亂石堆,一名年輕的金國軍官正招呼來一批金兵,不斷向他射來箭矢,劉之綸身邊的親兵紛紛中箭倒下,劉之綸果斷喊來自己的家丁劉二。
“你帶著我的大印快逃,告訴朝臣們,我劉之綸今天就死在這裡了。”劉之綸解下印綬,一把將還在哭泣的劉二推走,然後縱身從亂石堆中站了出來,對麵不遠處的金國軍官獰笑著將弓箭對準了他。
“穆成格,你小子原來跑這兒了,快還錢吧。”金國軍官剛搭上箭,就聽到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他,他連忙揉了揉眼睛,竟然是他在沈陽的老熟人孟克舉著刀正衝過來。
“孟克,我的爺,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哎呀,怎麼還有劉愛塔?”穆成格猛然看見了劉興祚和飄揚的黑鷹旗,他大叫一聲扔下弓箭就往山下跑,孟克砍倒兩個旗兵,衝著穆成格就追下去。
其他金軍還在發愣,劉興祚與庫拜已經殺到了,刀斧齊下將金軍砍翻一片,金軍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名軍官剛想指揮結陣,就被阿薩裡一箭射倒,劉興祚的貼身阿哈費揚武嚎叫著衝入敵群,用手中的狼牙棒把金軍砸得血光四濺,金軍見勢不妙連滾帶爬向山下逃命。
劉之綸死裡逃生,一屁股就坐在地上,隨隊而來的丁啟明等人衝上來把他扶了起來,劉之綸這才驚魂稍定。
這時山上山下已經打成一片,黑鷹旗、飛虎旗相繼展開,豐州軍對毫無防備的金軍大開殺戒,八旗兵反應過來,一邊逃竄一邊大呼小叫著“額魯來了,劉愛塔來了,快跑啊!”,蒙古兵正聚精會神地在明軍屍體上尋找財物、剝取衣物,突遭變故發了懵,被席卷而來的豐州鐵騎肆意砍殺,娘娘廟山的金軍亂成一片,從山上下來的旗兵搶了馬就跑,蒙古人見狀一窩蜂地跟著他們的主子逃竄。